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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主: saber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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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完结】仙剑奇侠传 我梦回的经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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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4-11-27 22:05:58 | 只看該作者

第四册 第十九章 蜚短流长
   眼见决战势在必行,林天南一剑劈至,李逍遥急忙脚踩方步,踉跄地避开林天南这一剑,道:“前辈请三思!晚生实无意冒犯……”

   “咦?”林天南发现李逍遥的“谢公行处苍苔没”步法虽不甚高明,发足闪身却快若鬼魅,这是内力过人的特徵。

  在比武招亲的擂台之上,他看出李逍遥剑法虽然高妙,但是内力根基可以说是半点也没有,这样的身手打败林月如是绰绰有余,但未必是他林天南的对手。因此,这次他前来尚书府,已打定主意:若是李逍遥对林月如做出任何有辱门风之事,便不惜取他性命,带回女儿。

  甫一交手,林天南惊觉短短的数日之内,李逍遥的内力陡增,这下子胜败未定,他原先的计画已未必能行。但是林天南是个心高气傲的人,越是有挑战性的对手,他越要比个高下。因此他不怒反喜,更是非与李逍遥决战不可。

  林天南冷冷一笑,道:“冒犯?好大的口气!拿出你的真本领吧,否则,死在我剑下,作鬼休怨!”

  话声未落,又是一剑刺到,当的一声已被李逍遥拔剑架开。林天南喝道:“好,第三剑,眼睛放亮吧!”

  林天南说是第三剑,却是两剑飞蚊似地接连紧刺,忽上忽下,向前紧逼。李逍遥只忙著以剑相迎捍格,尽是守势,手中的铁剑飞舞,像一朵黑云般护住了他的周身。林天南的快剑竟找不到一丝破绽,只听得锵锵锵,飕飕飕,两剑转眼已相战了数十招,不相上下。

  林天南只顾进逼,不料‘咻’的一声,李逍遥竟回剑疾挥,神贵莫测的一式“庐山秀出南斗旁”,画破了林天南的胸前衣裳,虽只画破了衣服,但是剑刃隐含的内力,竟令林天南的肌肤隐隐生痛。

  林天南脸色略变,这小子的不但内力变得高强,连剑法都进步了不少,如果是他自己苦练的结果,那么他可说是个罕见的习武奇才。

  赶至一旁观战的林月如见两人斗作一处,李逍遥处处退让,不得已出剑画破林天南衣服,令她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叫道:“爹,你输啦,别赖皮!”

  林天南恼羞成怒,叱道:“少啰唆,胜负未分!”

  林天南振剑反击,紧攻急搠,可是李逍遥实在闪避得太过灵活了,而手中的铁剑更是神出鬼没,总是由林天南意想不到的方向攻来,逼得林天南不得不改攻为防,总是无法得手。更让他火大的是:李逍遥一边舞剑,一边说道:“前辈小心,我要刺您腹结穴了!”

  一剑果然直取林天南的左腹,林天南急忙抬臂倒转剑身,当的一声挡去李逍遥的剑尖,倒像是两人套好的一般。

   “列缺,前辈留神!”

  林天南急忙转腕收剑,李逍遥的剑侧滑过他的手臂,又道:“期门、华盖!”

  林天南舞剑护身,锵铛两响,电光石火之间又接了两剑。林天南剑随李逍遥之命而出,简直像是被李逍遥指挥似的,越来越是气恼,认为李逍遥是有意在林月如面前羞辱他。

  事实上李逍遥也是有苦说不出。他的剑使得渐渐顺手,越来越凌利,他怕自己一时手快,不小心伤了林天南,所以才出声警告。但这正触犯了武林的忌讳,若是围观的还有第三者,那林天南可就名声扫地了。

  虽然此时在场的只有林月如,这对林天南来说也是受辱不小。

  李逍遥与林天南两剑交缠激斗,舞得像两条飞藤,只听李逍遥又道:“至阳,小心!”

  林天南‘哼’的一声,喝道:“胡说八道!”

  至阳穴是在背后中央,现在李逍遥的剑被他缠住,怎么可能回剑到他背后去刺他至阳穴?因此林天南不作防备。不料眼前一花,李逍遥的剑竟如长蛇脱穴一般,滑了出来,一招“鸟飞不到吴天长”绕过他的肩,身随剑飞,已跃至背后,一剑往他的至阳穴刺去!

  林天南绝对来不及回身相格,若是平时决斗,他必定被一剑刺穿了!

   “啊!”

  林天南惊出一身冷汗,剑尖的霜气几乎已透过他的身体,但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李逍遥及时收住剑气,硬生生地腰身一翻,大转了一圈,跃出数步之外。

  李逍遥这硬生生的转剑收势,若是一个调息不顺,很可能轻则扭伤筋骨,重则逆乱血脉,因此李逍遥落地之时,脚步一软,竟尔跌倒,一时间胸口闷滞,喘不过气来。

  林天南脸色苍白,呆了半晌。林月如看了看林天南,又看了看按著心口,跌坐在地一脸痛苦的李逍遥,也不知是怎么了,边奔到李逍遥身边,道:“你怎么样了?”

  李逍遥连话都讲不出来,只微微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陡然林天南转身走了过来,手中还提著明晃晃的剑。林月如吓得挡在李逍遥面前,叫道:“爹,我随你回去,您不要杀他!”

  林天南叹了口气,收剑入鞘,在李逍遥胸前、腹间轻拍疾点,导正了他有点逆乱的真气,李逍遥立刻就能站起,抱剑道:“多谢前辈。”

  林月如面色苍白,虽然她看不出怎么一回事,可是这样好像是李逍遥输了。

  但是林天南竟殊无喜色,叹道:“唉……!我真的老了。”

  李逍遥默默不语,林天南道:“你冒著自残之危,没有杀我,我若这样都输不起,还枉称什么武林盟主!”

  林月如一呆,喜道:“爹!你说你输了?”

  这句“你说你输了”,居然说得眉花眼笑,令林天南哭笑不得,脸色一沉,道:“哼!女儿养大了,终究是别人的。”

  林月如既羞又喜,揉著衣角不语。

  林天南转身背对著李逍遥与林月如,道:“月如,李公子,你们随我入内,我有重要的话要交代。”

   “是。”李逍遥与林月如紧跟著他,一起走入了内堂。

  林天南在一张黄柏椅上坐下,望著眼前站著的林月如、李逍遥。只见女的丽色可人,男的器宇轩昂,实是一双璧人。但是,事无全美,竟会多了个赵灵儿在中间,令林天南感到这一切似乎是天意作祟。

  林天南道:“李公子,你本来就是我瞩意的快婿,我会横加阻挠,并非全是因为你已有婚盟在身,我们也不做官,武林道上是不讲这些俗礼的。老夫之所以不能容赵姑娘,真正的原因,你难道不知吗?”

  李逍遥和林月如互望了一眼,李逍遥道:“请前辈指教。”

  林天南道:“你师父酒剑仙难道没对你说过?”

  此事竟会与酒剑仙有关,李逍遥更是意外,摇头道:“晚辈与酒剑仙前辈只有二会之缘,他教了我功夫,没说什么就飘然离去了。”

   “难怪,唉,这个散仙真是……”

  林天南叹了几声,才道:“好吧,我就对你说了。此事牵涉到蜀山派的一件隐私,我本来不该宣之于口,但为了让你了解事情的严重性,只好破例了。你们两个听好:这件事不得再传入第四人之耳,若谁说了出去,我这张老脸,将无颜再见蜀山的结义兄弟了。”

  见林天南态度严肃,李逍遥不由得敛容颔首,也慎重地点了点头。

  林天南屈指细算,道:“这该是在酒剑仙的太师父那一代的事了,算来有一百多年啦……”

  李逍遥与林月如都聚精会神地看著林天南,此事已经隔了这么久,林天南还如此慎重其事,可见必定是极为深重的隐私,也很可能是蜀山派最深的痛。

   “在三代之前,蜀山派曾有位弟子,他本是个弃婴,在蜀山脚下被当时的掌门人姜绝之拾获,收养了起来,这个孤儿便跟著姜绝之姓姜。他没有身世,从小在蜀山成长,从未踏过山下半步。这个姓姜的孤儿不但长得仪表堂堂,而且居然是个绝世的习武奇才,十几岁便把蜀山武学的精神全掌握住了,就连当时的掌门人也没什么可再教他。接著他学习琴棋书画,也都轻易地精通各艺……”

  林月如惊讶地说道:“天下间有这样的人?那他一定聪明极了!”

   “这还用说?”林天南说道,但是神情却显得有点沉重,续道:“除了头脑极好以外,更难得的是他的心胸也好,他不但对师父尊敬有加,对师兄弟门视若手足,心胸更是坦荡过人。这样一个不世的人杰,不但当时蜀山的掌门姜绝之将他视若珍宝,万教也都很羡慕蜀山掌门拾到了这个宝贝,看来蜀山派定要在他手中发扬光大,成为第一大门派……”

  林月如又说道:“这么了不得的人,叫什么名字?我怎么没听过蜀山有这号人物?”

  林天南咳了一声,道:“我不知道他的名字。”

  林月如奇道:“你不知道?你跟蜀山剑圣结拜,问他不就得了?”

   “他不说,而现在除了他之外,也没有人知道那个人叫什么名字了。”

   “什么?”

  这下子林月如也听出这其中果然有很严重的内情,才会弄到没有人知道这位英才的名字。

   “因为他犯下了滔天大错,不但自蜀山名录中被删除,凡是有关他的记载,也一概被抹灭。他曾经将蜀山的剑法重新整理改良,编写了一部新的剑谱,这部剑谱以蜀山派为根基,更加强了威力,弥补了破绽,原本是他献给师父姜绝之的寿礼,如今也被姜绝之前辈亲手毁了,没有传下来。姜绝之不许任何人再提起他。因此,在蜀山派里,除了极少数的人之外,其它弟子根本不知道此人的事。”

  林月如怔得说不出话来,本来是门中之宝,一下子变成连存在都不愿存在过的记录,是什么样的错会让一个人的地位产生如此钜大的改变?

  林天南长叹了一声,道:“天下间什么能毁掉一个豪杰?不是阴险的敌人,不是飞来的冤屈,更不是横逆的灾难,而是似水的柔情。”

  李逍遥隐约猜出发生了什么事,但他只是静静地听林天南说下去。

  林天南道:“他到了三十岁上,已俨然是下一任掌门的唯一人选。当时正好黔中一带发生不明的疫病,每天都有成千上百的人民死得不明不白。黔中在苗汉边界,地方敏感,汉人不方便管,苗人也不敢多插手……”

  林月如问道:“为什么两边都不管?救人又不是坏事!”

  林天南道:“当时苗族内部局面不大安定,白苗虽医术精良,但为了防著黑苗,实在无暇多管闲事;而汉人若靠近,恐怕要被苗人视为别有居心;再说苗人擅长蛊毒,万一黔中的疫病是因为惹上苗族,才招来的祸,那么谁管了不就等于谁也跟苗人结了梁子?”

  林月如撇嘴道:“原来都是一群胆小鬼!”

  这就是政治,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啊?李逍遥暗自苦笑。

  林天南道:“这个姓姜的孤儿此时已精研医术多年,他的医术多好,那也不必说了。他知道了这事,便请缨前往黔中救人。姜绝之本来不允,但是他不断地求师父,说:‘就算这场大疫是苗蛊所为,我以俗家打扮,隐姓埋名,前往救人,就算得罪了苗族,他们也不知道是谁救的,绝不会牵累本门。再说,到底疫病起因为何,也还未知,无故想到苗人头上,只是加深苗汉隔谟,实为不智。’姜绝之总算被说服了,这才放他下山。”

   “他以往虽也曾经出山几次,但都是为了帮务,身边有大批的师兄弟跟著,最多十天八天就回蜀山了。这回他只身下山,又一去数月,每个人都很担心他,若是他真的死于苗人之手,或是也染上疫病,不治身亡,那全蜀山派将会有多么悲恸!平日里大家什么也没说,可是心中却都挂著他的安危。渐渐的,半年过去了,黔中出现一名神秘的青衫客,以独步天下的医术解除了疫病的消息,也渐渐传了出去。蜀山派的弟子们欢喜骄傲,要不是姜绝之严命不许对外声张这名青杉客的身份,恐怕大家会忍不住到处去说,说本门有这么一个了不起的师兄。姜绝之表面上不许声张,但是他眼里的光彩和笑意,也是每个人都看得出来的。”

   “有一天他终于回来了,身边还带著一个一身是病、丑陋不堪的女子。”

   “这个姓姜的孤儿告诉姜绝之,说这个女病患是他还没医好的。他报告师父:黔中的疫情已经控制住,不需要他的医疗,可是这个女子的症状,却必需长期医治,他为了不让她感染其它的人,所以把她带上蜀山,希望能慢慢治她。姜绝之当然答应了,让这名女子在后山的一处小苑中养病,这个姓姜的孤儿每天都细心医治她。”

   “姜绝之曾问过他这个女人的病症,而医术独步天下的他,也说不出所以然,只是说:‘虽然是疫病,可是却比别人沉重。’那女子体弱孅孅,如果病得比别人沉重,早该死了,这么总是不好不死的,这不是很奇怪吗?”

  林月如道:“这也难说得很,也许病去如抽丝,怎能疑心她……”

  林天南道:“谁说疑心她来著?有一天却出了大事。”

   “大事?”

   “在蜀山派有块禁地,是锁拿妖孽之处,叫做锁妖塔。这座锁妖塔不是何年何月所建,据说在蜀山派成立之前就有了,塔内的世界怎样,凡人是不知道的。只知在极古老之前,蜀山遍地是魔,有神灵费尽辛苦,将蜀山出没的邪魔都抓了,囚禁在锁妖塔内,并传授了蜀山派祖师降魔除妖的剑法心诀,让蜀山弟子看守此塔,并继续负起擒魔的任务。可是一代一代下来,魔迹渐匿,蜀山的弟子也专心习武,渐废擒魔的开基之意了。”林天南道。

  李逍遥这才知道为何蜀山派的功夫神妙变幻,半武半仙,原来是师传不同于其它门派。

  林天南续道:“有一天,几名守著锁妖的弟子竟暴亡在塔外,这件事轰动了蜀山派,有什么高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上蜀山?有这样的功夫,又为什么只杀死几个武功不高的小弟子,却没去动到掌门、长老们?”

  林月如惊道:“难道……难道是那个女子……”

  林天南道:“姜绝之也是这样疑心的。于是有一天晚上,他暗暗前往后山小苑,想知道这名女子是真的病了,还是有所图谋,混上蜀山。他知道爱徒的心地单纯善良,极有可能是被手段高明的人给蒙骗了。而叫姜绝之震惊心碎的是:他见到了他作梦都没想到的场面。”

   “他见到女子的身影,不知羞耻地依偎在爱徒怀中。而一向正气浩然的徒儿,居然也情话绵绵,不堪入耳。那名女子根本没病,他印象中溃烂的脸孔,此时光滑白晰,美丽绝伦。姜绝之简直不敢相信弟子会这样欺骗他,他不动声色地离去,五内如绞,反覆想了一整夜,实在不明白爱徒为何会变了个人。第二天,他便私下把这个姓姜的孤儿叫到丹房中,说:‘你所行茍且之事,我全知道了。’这姓姜的孤儿脸色苍白,立刻跪了下来,低著头什么也不敢说。姜绝之叹道:‘只怪我对你保护太甚,你不识人心险恶,未经诱惑,才会轻易失足!这次我可以既往不究,给你一个机会,速速将此女赶下山去,终生莫再与她相见,为师便当没有此事!’想不到这姓姜的孤儿说道:‘她体内的疫毒尚未驱尽,将她赶下山去,她只有死路一条啊!’姜绝之厉声叱道:‘一派胡言!若是她疫毒未清,为何容貌娇艳,与平常所见完全不同?’这姓姜的孤儿登时张口结舌,回答不出来。”

   “见到不擅说谎的爱徒无法自圆其说的样子,姜绝之又恨又气,说道:‘本门修道入圣,行三清戒律,你留恋美色,不惜欺师,依照门规我已该将你逐出师门!念在你解救苍生的大功德,以前功抵后过,这次我可以不论你的罪,你立刻将她赶下山去!你不赶,为师我亲自动手。’姓姜的孤儿发著抖,突然用力地叩了好几个响头,叩得额头都破了,血流满面,说道:‘弟子一生未尝违逆师父,但是,若师父要将她赶出蜀山,不留她一条活路,弟子只怕……也无法对师父尽孝了。’姜绝之一听,当场气得头顶一虚,晕了过去。”

  听到这里,连爱打岔的林月如都屏著气,不敢开口,不知道到底要怎样解决这处境。

  林天南道:“姜绝之悠然醒转,突然便拔出剑来,往后山小苑奔去。这姓姜的孤儿连忙追去,不管他怎么哀求,怎么请师父听他解释,气昏头的姜绝之只是提剑直奔,头也不回。这下子惊动了蜀山上下,不少长老及弟子们都追奔上来,想知道到底怎么了?一对情逾父子的师生,怎会一个气成这样,一个急成这样?当时,我的独孤兄弟还是个小弟子,这个姓姜的孤儿平日很是疼爱他,他也跟著众人追了过去,围在后山的小苑之外。”

   “不管几百双眼睛看著,姜绝之以掌门之尊,提著宝剑,脸色铁青地大步走上前,道:‘祸水!你混入本门,诱骗蜀山弟子,是何居心?’那姓姜的孤儿立在一旁,脸如死灰地看了看小楼内,又看了看师父。”

   “见到外头密压压的蜀山弟子,那女子脸包著麻布,俏影孅孅,正坐在窗边绣著腰带。她不慌不忙地收针,咬断了丝线,将那条色彩斑烂的花带子缠在她细不盈握的腰上,这才起身走了出来,倚在门边,望向那姓姜的孤儿,说道:‘青郎,你师父说我诱骗于你,你说呢?’……”

  林月如忍不住又开了口:“他叫做青郎?”

   “当然不是,这是那妖女私下叫他的名字。”

   “为什么叫他青郎?”

   “我怎么知道?”林天南道。

  李逍遥暗想:“你怎么老问这些小事?女人家就是会注意这种鸡毛蒜皮!”

  林月如催道:“然后呢?快说。”

  林天南道:“那姓姜的孤儿默然不语,姜绝之喝道:‘你的病已痊愈,还蒙著脸做什么?’那女子轻笑道:‘您是要我解下面布?’姜绝之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不是,沉声道:‘这关头还在使狐弄媚!’那女子笑道:‘掌门老人家,我只不过问问,您何必动那么大的火气?你怪我诱骗青郎,我是诱骗了他,青郎,你师父知道了,我骗不下去了,咱们别了吧。’说完,竟真的便走了出来,要离开蜀山。”

  这下子大出李逍遥与林月如意料,没想到那女子说走就走。

  林天南道:“姜绝之突然把剑一横,差点就要刺中那女子,那女子一怔,姜绝之道:‘且慢,事情交待清楚再走。’女子问道:‘您要我交代什么?’姜绝之道:‘锁妖塔下被杀了五名弟子,是何人所为?’她没说话,姓姜的孤儿已连忙道:‘师父,这绝对与她无关,您怎么会认为她……她……’不料,那女子一清二楚地说道:‘是我杀的。’那姓姜的孤儿当场呆住,姜绝之冷笑道:‘好,你很乾脆,敢做敢当!为何要杀我蜀山子弟?你说!’这时,几百个人在场,却连呼吸声都听不见,本门弟子在自己的地上被人给杀了,还有什么比这更严重的事?”

   “那女子脸上所蒙的麻布微微一动,正要说话,那姓姜的孤儿已抢步上前,拦在她和师父之间,道:‘师父,这其中定有误会,她是个身无武功的女子,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姜绝之更气恼,二话不说,一剑便往那女子刺去!那姓姜的孤儿一把抱住那女子,往旁闪躲过了师父这剑。姜绝之接连几下追杀紧刺,那姓姜的孤儿总是闪避灵活,不让师父伤到那女子。他武功早已不在师父之下,一时之间,姜绝之竟无一剑得手,气得脸都绿了,喝道:‘你闪开!若再回护于她,你便不是蜀山子弟!’这话说在几百个人面前,绝收不回去了。”

   “那姓姜的孤儿仍挡在那女子身前,他没说话,不过大家都知道了他的意思。我那独孤兄弟人群之中,实在不明白他为何这么执迷不悟?他不是对抗不了诱惑的人。”

   “没想到那女子得意地笑了起来,说道:‘掌门老人家,你瞧见了,青郎不要你,不要你们这些子弟了,你还是看破吧!’这句话说得全蜀山子弟全怒目而视,恨不得杀了这个无耻女子。就连姓姜的孤儿也气恼地回头问道:‘你为何这么说?’那女子嘻嘻一笑,道:‘青郎,我的好青郎,你忘了你当初跟我说了什么吗?’姓姜的孤儿茫然问道:‘我说了什么?’那女子道:‘你说你不知怎么选择我和你师父,当时我便恼了,我竟比不上一个臭老头?哼,我便下了决心,非要你选我不可!’姓姜的孤儿苦笑道:‘你在说什么?你今日说的话,怎么全不是你平常的口气?你不是这样邪恶的女子……’那女子仰头大笑道:‘哈哈……所谓蜀山第一弟子,原来是个呆瓜,真是笑死我啦!我和你虚与委蛇,逼你宣布背弃师门,我出了这口气,以后总算不必跟你瞎缠了。’姓姜的孤儿一愣,道:‘你这是什么意思?’那女子道:‘我已经厌烦你了,堂堂蜀山门人,也不过如此乏味。’姓姜的孤儿说不出话来,愣在当地。原来那妖女并无真心,让那姓姜的孤儿面子扫地,更削尽了蜀山派的脸。”

   “她拂袖欲走,这回那姓姜的孤儿没有再拦他,姜绝之却喝道:‘想活著下山,没那么容易!’姜绝之挺剑又刺,那女子却回手一挥,一道真气逼退了姜绝之,冷冷地说道:‘想拦我,也没那么容易。’姜绝之扫了那姓姜的孤儿一眼,道:‘身无武功的女子?哼!’姜绝之振剑攻去,那女子身如飞絮,轻功之高,蜀山弟子们都看傻了。她纤细的影子像一朵飞过天边的轻鸿,姜绝之排空御气,踏剑而追,指间剑气往那女子背后射去,那女子一抽花花腰带,啪的一声,柔软的腰带竟像钢剑似地,格开了姜绝之的剑气。两人身在半空,姜绝之的剑气与她手中的腰带,像两条飞空缠斗的螣蛇,矫矫灵活。”

   “青空下,两道凌虚的身影在剑光气影中穿梭,真气相格的劈啪之声,像一个接一个的闷雷霹雳。那女子何止会武功,她的武功还不低!可是姜绝之毕竟是一代宗师,他的剑气越逼越近,突然扬手一挑,喝道:‘现出面目来!妖女!’她惊呼一声,脸上包缠的麻布被剑气削开,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众弟子都想看让姓姜的孤儿神魂颠倒的妖女,生做何等模样,几百人都瞪大了眼睛想看,而她身在空中,逆光之下,众人只见到一片模糊的黑,根本什么也看不清楚。她却惊恐至极地扬袖掩住了脸,姜绝之一剑刺到,她急忙闪身,但却真气失御,从半空中跌落了下来。”

   “姜绝之御剑俯冲而下,剑尖对准了妖女,一眨眼就可以刺穿她的天灵。姜绝之的剑扑的一声刺了进去,血溅在他脸上,姜绝之看见了,受这一剑的,是那姓姜的孤儿。他这气势万钧的一剑,贯穿了爱徒的胸口,姜绝之整个人陷进了冰里,握著剑柄呆立著。”

   “那妖女掩著脸凄厉地大叫了一声:‘青郎!’这一声呼唤,谁都知道她是深爱著他的,方才那些话,都不是真心的。姓姜的孤儿对她一笑,突然汇足了真气,一掌打退师父。”

   “这一掌并不重,姜绝之却松了手踉跄退开,这么一呆,那妖女一手掩面,一手挟住姓姜的孤儿,提气急往山下的方向急奔。姓姜的孤儿身上还插著师父的剑,被那女子挟抱著飞奔之时,血不时地滴落在地,滴成了一条淋淋的血路。事已至此,蜀山弟子们群情激愤,都挺剑追奔,要杀了这妖女,替死得莫名其妙的五名子弟,以及那姓姜的孤儿报仇!”

   “众人分开封锁所有下山之路,想把那妖女逼至锁妖塔。蜀山多少能人?那妖女有通天之能,也只能东奔西闯,无法越雷池一步,被赶到锁妖塔前。那妖女抱著姓姜的孤儿,背对著众人,哭道:‘你为何要受这一剑?你为何要救我?’那姓姜的孤儿出气多,入气少,说道:‘你脸上的布削落之时,还掩著脸怕我瞧见,我就知道……你的真心。’妖女哭道:‘我是骗你的,我是妖,我和这锁妖塔里的妖都是同类,我对你没有真心!你去求你师父救你,我管不了你了!’说完,把他放在地上,便要走开。那姓姜的孤儿突然握住了插在心口剑柄,一把拔了出来,血柱狂喷。这个坚决的举动,已是说明他不活了。那妖女回过身来,她的容貌果然娇美无比,挂著泪水的脸孔,像是染著霜的梨花一般,既脆弱又娇艳,泪水不断地滴下来,融在他的血里。”

   “她惨然说道:‘你这是何苦?’他微笑道:‘你面对我时,总是以倒转行气,把毒逼入体内,好以美丽的容颜对我。我怎么劝你这是自杀,你总是不听……现在,你知道我的心情了。’她咬了咬唇,抱起他,便往锁妖塔奔进去了。”

   “众人大惊,妖女入塔固然是理所当然,可是连姓姜的孤儿也进去,可就糟了,不要说凡人无法在里面存活,他已将近气绝,众人也不忍让他弃尸塔内,被群魔糟榻。当时便有不少武功顶尖的弟子们追了进去,结果……没一个出来过。”

  李逍遥和林月如大气都不敢透,继续听林天南叙说。

  林天南叹道:“过了一阵子,蜀山派恢复了点冷静,姜绝之再度训练弟子,进锁妖塔拿人,但是也是全军覆没,只有一个逃了出来,这个逃出来的弟子说出了让姜绝之心痛欲绝的真相。”

   “那姓姜的孤儿没死,他不知怎么又活了,在锁妖塔内,杀了进去救他的师兄弟们,他亲手杀死许多追进去救他的同门!他已经变成真正的妖魔了!”

  林天南说到此处,静了半晌,三人都无言以对,此事演变到后来,确实令人不解,李逍遥更是五味杂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林天南攸长地吐出一口气,缓缓说道:“我兄弟发奋习剑悟道,想进锁妖塔一探究竟。可是姜绝之定了门规:蜀山子弟谁也不许进入锁妖塔。这个门规绝不能破,否则他死亦不安。独孤剑圣只好死了这条心。他亲眼见到一个好好的人杰,毁在妖女的柔情里,连师门都不要,能下手杀死师兄弟。他对邪魔恨之入骨,不在话下。要让妖孽不再祸害的方法,只有消灭他们。因此,他立志除尽天下妖邪,重振蜀山的擒魔本旨,至死方休。”

  林月如透了口气,道:“就算她是妖,她对那姓姜的孤儿也是真心的,要不是他师父逼人太甚……”

  林天南沉著脸道:“姜绝之前辈所为,乃是顾全大体!那妖女杀了看守锁妖塔的蜀山子弟,居心昭然,她阴谋混入蜀山,就是为了放出锁妖塔的群魔!纵使她对一人有真心,也不能纵容这样的恶行!”

  说完,便望向李逍遥,眼光冷冽。

   “妖孽破坏人心的手段,无孔不入,凡人是难以防范的。李公子,你武功高强,心胸坦荡,老夫希望你以那名蜀山前辈为戒鉴,不要重蹈覆辙。”

  李逍遥坦然地说道:“灵儿绝不是什么妖,她是个好好的人。”

  林天南道:“婢女亲眼所见,难道是假?”

  李逍遥道:“就算灵儿是妖,她也没做过坏事;就算她做过坏事,只要她是灵儿,我就相信她有充份的理由!”

  林天南气得一击几案,劈裂了梨木桌的一角。

   “你……你这执迷不悟的……”他硬生生把下面两个字忍了住,见到林月如怅然的样子,林天南又是气,又是不舍。

   “唉!罢了,罢了……”林天南站了起来,道:“该说的我已经说了,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林天南便往外走,林月如道:“爹!这阵子,您……您要保重。”

  林天南停下了步,宽厚的背影看起来居然显得有些沉重,要他放手让爱女跟李逍遥在一起,连未来有没有结果都不知道,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困难的决定。无奈身在江湖,最重视的是承诺,他比武输了,再不舍也得舍。

  林天南并没有回头,淡淡地说道:“李公子,月如从小娇生惯养,没吃过苦,希望你能好好照顾她。”

  说完,便大步而出,身子一纵,跃出了尚书府的院子。

   “前辈……”李逍遥唤道,但是林天南已消失在黑暗之中。

  林月如叹了口气,道:“爹真是的,他啊一定是怕我看见他哭。”

  李逍遥道:“你爹真的很关心你。”

  林月如有几分怅然,喃喃道:“我知道,从小爹就事事由我,就怕不顺我的心。我不学女红,要学武功,他答允了;我不想做个大家闺秀,要抛头露面,他也没说不许……今天的事,我知道他也会顺著我的,可是……唉!不知道将来还有没有见面的日子?”

  李逍遥听出蹊蹻,奇道:“你难道真的此后都……打算不回家了?”

  林月如望向李逍遥,反问道:“你要去苗疆,难道你就有把握能从苗疆全身而退,安全回到你家吗?”

  这个问题早就存在李逍遥心里,李逍遥道:“我也不知道,现在苗疆局面似乎很凶险,但我是早已有约在身,非去找灵儿不可,你未必要一起涉险……”

  林月如握住了李逍遥的手,道:“我晓得你要找灵儿妹妹,我陪你一起去找。你要见了灵儿妹妹才欢喜,我却偏要见你欢喜才能欢喜。每天见到你这鬼样子,我心里就踏实了,总之你到哪里,我就跟你到哪里!”

  她这番话说得诚恳认真,李逍遥也不禁感动,道:“月如,我只是一个不学无术的浪子,你跟著我,只怕……只怕过不了舒服的日子。”

  他想起浪迹天涯的父母,也对闯荡江湖有了不同的认知,但他从小就粗衣淡饭,对于江湖生涯的磨难很快就能习惯,林月如却是娇惯的千金小姐,由奢入俭绝对是加倍辛苦的。

  林月如笑道:“如果真是这样,就怪我自己倒霉啦!大不了咱们去劫富济贫,学那女飞贼,向贪官污吏借些钱来花花。”

  李逍遥笑道:“那就说定了,等我们找到灵儿后,我们三人一同游山玩水,一同吃遍天下珍味,看遍人间美景。”

  林月如拍手笑道:“好啊,活到老,玩到老!”

  两人相视而笑,李逍遥又道:“今天已经晚了,明天咱们一同出去打听那个紫金葫芦的主人亲眷下落,物归原主之后,就可以动身去找灵儿了。”

  林月如笑道:“你要管的事还真多啊,你可知那商人姓甚名谁,家住何方?”

  李逍遥道:“他的包袱里有些文件和家书,上头有他的住所,倒不难找。”

  两人各自回房歇寝,一夜无话。次日,两人向尚书夫人请过早之后,便带著那名扬州城富商的包袱出门,料想今日就能将此事处理完毕。

  依照那名富商所留证件上的地址找去,竟得要出鼓楼,是在城外的一处贫民居所。林月如张望著这处处的萧条景象,道:“你会不会找错了?”

  李逍遥也有几分困惑,道:“先问问人再说吧!”

  只见一名落魄文士,在一片破墙前摆了小几,贴张“卜”字,做起算命的生意来。所谓“富问神,穷问卜”,在穷人汇居之地,算命的定饿不著。

  见到李逍遥和林月如在这一带来回走了两三趟,那算命的文士道:“相公,娘子,算个命吧?”

  李逍遥道:“这位先生,我们不算命,向您问个路……”

  林月如道:“我们不白问,你要多少银子,我们照给!”

  那文士扬起了下巴,捻著胡须,道:“请说,请说。”口气却十分冷淡。

  李逍遥道:“有位姓宋的人家,丈夫长年在外做生意的,是否住在兴唐寺旁?”

  那文士掐指算道:“是也非是,在也不在。”

  李逍遥听得一头雾水,道:“欸……能不能说得更明白一点?”

  文士冷笑不语,林月如怒道:“你不好好说,我们可不付钱!”

  那文士笑道:“在下怀才不遇,落魄至此,卖卜鬻字维生,倒也不必跟人讨这钱。”

  林月如更火大,道:“你瞧不起钱,又怎么不不好好回答我们?这不是刁难人吗?”

  李逍遥忙打圆场,道:“欸,这位先生,不如这样吧!您既以卜卦为生,我们请你为我们算上一卦,看看我们要找的人找不找得到,如何?”

  那文士这才展眉,道:“问事三百文,测字五百文。”

  李逍遥将三百文交给他,那文士正经八百地筹算排卦,聚精会神地看了半晌,脸上的表情越看越是奇怪。

  林月如见他不乾脆地说出答案,在那里装神弄鬼,好生不耐,脸色已十分难看。

  李逍遥也觉有些烦了,问道:“如何?宋夫人的居所在何处?”

  那文士道:“兴唐寺后的柳树数过去第三株的屋子,便是宋宅。”

  李逍遥道了声谢,便与林月如要离开,却又被那文士叫著:“稍等,这位公子!”

   “还有什么事?”

  那文士看著李逍遥,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卜出来的卦象,道:“公子,在下方才是气不过你们以财凌人,所以故意刁了你们一下,请勿见怪。”

   “不要紧,没什么。”

  李逍遥口中说著,心里却奇怪他为何前倨而后恭。

  那算命文士又道:“我方才卜的这一卦,不是您针对所问的问题,而是卜您的近日前程,在下从未见过这种卦象……”

  李逍遥好奇地问道:“哦?是吉是凶?”

  算命文士道:“这象凶险至极,却又至尊至贵,真是怪异极了……”

  李逍遥笑道:“我是不信这个的,您慢慢研究吧!”

  说完便转要走,那文士连忙道:“且慢,公子,请听我一言。”

  李逍遥道:“你说。”

   “这卦里,您身边有血光及枉路,可见是带冤与人。因此在下只能送你一句箴言:魔非魔、道非道,善恶在人心;欲非欲、情非情,姻缘由天定。”

  李逍遥笑道:“谢谢你了。”

  便与林月如一同回头走兴唐寺的路,林月如道:“那算命的胡说八道些什么?”

   “不胡说八道,还能算命?”李逍遥倒是一笑置之。

  两人绕过庙街的大路,来到庙后的贫民居所,只见一排衰草枯杨,零落破旧的屋舍林立,第三株柳树旁的小屋子前,只有一个衣衫微显得肮脏的小孩捡著路边野树的果子吃。

  李逍遥道:“小弟弟,宋夫人可是住在此地?”

  那小孩看了看李逍遥,又看了看林月如,脸色变得有些僵硬,道:“不,我娘说她不在,她去别的地方了,好几天之后才会回来。”

  李逍遥觉得他的回答方法有些奇怪,说道:“宋夫人是你娘?我们有很重要的事要找她,请她出来一下好吗?”

  那小孩却十分敌意,大声道:“我告诉你我娘不在,你们要债改天再来,我只是一个小孩子,你跟我要不到钱的!”

  李逍遥这才明白这孩子是在这里帮母亲挡债主的,有些儿哭笑不得。林月如讪讪地说道:“哼,跟他爹一个德行!”

  李逍遥温色道:“小弟弟,我们不是要债的,是帮你爹送钱来给你们的。”

  那小孩一听,立刻脸色一变,对屋子内叫道:“娘!爹叫人送钱来啦!爹叫人送钱来啦!”

  屋子十分浅小,一扇破荆门立刻打开,一名看来十分憔悴的妇人探出头来,又惊又喜,跨步而出,道:“华儿,别大声嚷嚷!二位是……”

  李逍遥将那富商的包裹递给那妇人,道:“这是令夫的物品,请夫人收下。”

  宋氏接过包裹,道:“是这包巾没错,当年他带出去的……”

  她的口气颤抖著,眼眶也红了。李逍遥拱手道:“物已带到,告辞了。”

  宋氏连忙拉住李逍遥,道:“请别急著走,二位请到屋内稍坐,让我备菜招待……”

   “不,不必了。”李逍遥忙道。

  宋氏道:“至少喝杯茶水,聊表心意,好吗?”

  她都急得拉人了,李逍遥与林月如只好称谢进入,屋中简陋至极,土灶房室全在一处,中央摆著两只破椅和旧几,也都摇摇晃晃,十分不稳。宋氏从墙边以土堆起的克难灶上取下黑不溜丢的壶,倒了两杯茶给李逍遥与林月如,林月如面有难色,连碰也不去碰。李逍遥举杯,还未到口已先闻到一股油羶之气,杯中茶淡绛暗红,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实难入喉。

  李逍遥道:“夫人,您点点看东西是不是全在。”

  宋氏打开包袱,便滚出了一大堆的金银,她看得眼都呆了,一会儿才道:“这……这是我相公的东西……?”

  李逍遥微笑不语,宋氏显难置信,发著抖随手一翻,在锦缎华服中参杂了一两件粗布的补钉衣服,李逍遥之前检查时便已觉得有些奇怪,还当是那商人生性节俭至此,衣服旧了也不舍得丢。不料宋氏一摸及旧衣,眼泪便落了下来,道:“这是我给他缝的衣裳,他还留著?他……他……”

  宋氏抬头望向李逍遥,突然道:“他的随身之物都在此,他是不是死了?”

   “呃……”李逍遥没想道她一下子就识破,一时之间有些不知该不该说实话。

  林月如却开门见山地说道:“你相公生了急病,一下子便死了,临死前交待我们把东西给你。”

  宋氏边听,眼泪边掉,凄然道:“他出外经商多年,半点消息也没有,我听人说他……他在扬州做出了局面,我们娘儿两日子快过不下去了,我想去扬州找他,又没钱……我只当他富易其妻,不要我们母子了……”

  说到此,她已泣不成声。原本对那富商十分讨厌的林月如,居然改变了态度,主动上前,轻拍了拍她的肩,柔和地说道:“你相公一心想回来,是扬州城当时有禁令,他出不来,但是他天天就念著回家,你该相信你相公的心了。”

  宋氏哭得更惨,李逍遥颇欣慰于林月如态度的改变。那名骨董商人虽然爱财,但是他有了钱之后,不忘发妻,甚至不忍抛弃妻子所缝的衣裳,这份情义令人感动。林月如的好恶虽然强烈,但也不是连这个都想不通的人,此刻她倒有些欣赏那骨董商的为人了。

  林月如轻声安慰了一会儿,宋氏才收泪,道:“二位把他的遗产送回,我母子下半生再也无忧,这份大恩大德,妾身万死难报。”

  说毕,拉著儿子便要跪下,李逍遥手快,一弯身,一手一个把两人都拉住了,道:“别这样,我们也只是顺路,不算什么的。”

  宋氏道:“有恩不报,妾心不安。那么这个玩物请收下,聊表寸心,好吗?”

  宋氏拿出来的,居然就是那个紫金葫芦,李逍遥和林月如见了,都忍不住相视大笑。

  宋氏一怔,道:“公子,小姐,这太微薄了吗……?”

  李逍遥想起当初为了这个紫金葫芦,那商人还诬赖他们是贼,现在他的夫人却要把这样东西再送给他们,让李逍遥和林月如都不禁觉得好笑,李逍遥笑道:“不,绝不微薄。令夫生前最看重的就是此物,您还是收回去吧!也许是个价值连城的宝物,我们受之有愧。”

  宋氏道:“妾身并不懂古物的价值在哪里,先夫留下的这些钱财,已足够我扶养孩儿到成年以后,留著这种宝物,反而可能是灾祸。如果它真的价值连城,我不敢保留它;如果它不值什么,我留著也是白留。因此送给李公子作为记念,再合适不过了。请李公子您一定要收下。”

  见她说得这么诚心,李逍遥不好意思地说道:“那……那就却之不恭了。”

  宋氏放心地一笑,把儿子牵了过来,又执意对李逍遥、林月如叩了几个头,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李逍遥与林月如好不容易才离开兴唐寺,轻松地散步回尚书府。李逍遥把玩著那紫金葫芦,道:“这玩意儿到底哪里值钱?”

  林月如拿了过来上看下看,道:“你看,葫芦底下有刻著图纹耶!”

  李逍遥好奇地一看,道:“我看著倒像是字。”

   “字?嗯……这么说好像是字,反正咱们也看不懂。”林月如把葫芦还给李逍遥,笑道:“你师父是酒剑仙,你这个徒弟现在也得了个酒葫芦,真是天生的师徒命!”

  李逍遥笑道:“我比我师父英俊好看多了,酒剑仙该我当,他当酒剑鬼……啊呦,你干嘛打我?”

  李逍遥的后脑被重重地敲了一记,他捂著头望向林月如。

  林月如道:“你见鬼了,谁打你?”

  李逍遥道:“可是刚刚我的头就是被打了一下……”

  林月如耸耸肩:“绝不是我打的,本姑娘有打就有打,不会打了又不敢承认。”

  李逍遥见到脚边多了块石头,如果自己刚刚是被这小石子打中,那就真的不是林月如偷袭他了。是什么人可能以石头打中他的头?李逍遥困惑地摸著头,想也想不通。

   “难道是……?”

  李逍遥直觉想到:难道酒剑仙在附近?李逍遥回身跑了几步,东张西望,此地已近尚书府,川流不息的路人之中,并无酒剑仙的踪迹。

  怀著满腔纳闷,李逍遥与林月如一同往尚书府而回,遥遥可以望见高耸在郁翠之间的飞檐角楼。

  两人走过绕弯于尚书府外的渭水桥,却见一名孩童正在水边呜呜哭泣,十分伤心。

  林月如一时好奇,道:“小子,你怎么哭得这么难过?你钱掉了吗?”

  那孩童一面哭,一面指著水流,道:“呜……我把彩依姐姐给我的花,掉到河里去了……,我不会游水,不敢下去拿。”

   “花?”林月如奇道:“你说的彩依姐姐,是尚书府中的刘夫人?”

  那孩童哭著点了点头,林月如道:“她怎会把花给你?”

  孩童道:“昨天我抓到一只蝴蝶,彩依姐姐看到了,要跟我买那只蝴蝶,我不肯,我有了钱,娘要没收的,最后彩依姐姐拿了朵这么大的花跟我换,我才换的……”

  那孩童比了个手势,如果他没有夸张,那朵花大概与他的头差不多大,若是佳种牡丹,确实是件稀有珍宝。贵戚以重金收购牡丹,她不肯出售;为了救只蝴蝶,她却舍得,可见这美如芳蝶的美人,也有惜蝶之心。

  林月如道:“你把花弄掉了,所以哭了?”

  那孩童抽噎著点头,林月如笑道:“这有什么好哭的?我再摘朵给你好啦!”

  那孩童道:“你骗我,尚书府是不能进去的的。”

  林月如道:“我可以进去。你看那六扇大门,前头很多人守卫,可是我可以一飞就飞进去,替你摘朵花儿出来。”

  孩童张大了眼,收泪道:“真的吗?你没有骗我?”

  林月如道:“我不骗你,我们可以勾勾手。”

  那孩童笑道:“好,我跟你勾手!大姐姐,你跟彩依姐姐一样好呢!”

  林月如笑道:“我比她还利害呢,她不会飞,我会。”

  说完,林月如轻功一闪,人便不见了,那孩童瞪大了眼睛,看著林月如消失,一会儿才喃喃道:“可是……彩依姐姐也会飞啊……”

  李逍遥一怔,道:“你说什么?彩依姐姐也会飞?”

  那孩童连忙捂著嘴,道:“没有,我没有说,你听错了。”

  李逍遥故意道:“我明明听见了。喔~~我知道了,你在吹牛,怕被我发现,就说我听错了。哈哈,吹牛大王!”

  孩童果然好骗,马上道:“我没有吹牛!我真的看见彩依姐姐飞!”

  李逍遥道:“我不相信,你在骗我。”

  那孩童有点急,内心挣扎了好一会儿,才道:“我真的没有说谎,我可以偷偷告诉你,你不要告诉别人。”

  李逍遥点头道:“嗯,你说吧,我不讲出去。”

  那孩童压低声音道:“彩依姐姐真的会飞,就像刚才那个姐姐一样,不过彩依姐姐飞得更慢,更漂亮,好像一朵花儿在空中绽开一样。”

  李逍遥道:“你在什么地方看见她会飞?”

  孩童眉飞色舞地说道:“我在树林里跟她换了蝴蝶时,彩依姐姐就是飞过山谷,将蝴蝶放到对面的山间呢,她飞的时候,身边绕著好多蝶儿,她就像最大的一只彩蝶,好香,好美呦……,不过……”

  孩子突然不说了,李逍遥问道:“不过怎么?”

  那孩童道:“不过我娘说人是不会飞的,还说我在骗人,如果彩依姐姐会飞,那她就是妖怪。我姑姑还说彩依姐姐那么漂亮,一定是妖精……所以她不许我告诉别人,还说,要是我一说出去,妖精马上会知道,然后会来吸走我的气……”

  那孩童显然是真的害怕,他的这些话,令李逍遥颇为不解,他觉得彩依不像是会武功的样子,可是凌空飞越山谷,分明是极为高明的轻功。

  但身边绕著许多蝴蝶,这又如何解释呢?

  难道,彩依有点问题?李逍遥神情凝肃了起来,此时林月如以轻功赶了回来,手中握著一枝紫红色的牡丹,径约一尺,大逾人头,乍看之下简直像捧了一团紫云在手中,美得惊人。

  林月如道:“哪,是不是这么大一朵?”

  那孩童大喜,道:“对,就是这样。”

   “拿去吧!再弄丢了我可不帮你了。”林月如笑道。

  孩童拿了花,欢天喜地地离开了,李逍遥道:“你偷摘她的花,可当了一回雅贼啦!”

  林月如笑道:“说你是土包子,不懂京里的习俗呢!”

   “京城习俗是偷花么?”李逍遥打趣道。

   “唐人舒元兴的‘牡丹赋’序中写著:‘京国牡丹,日月寑盛,今则自禁闼洎官署,外延士庶之家,弥漫如泗渎之流,不知其止息之地。’在长安、洛阳的牡丹是全民都可以欣赏,不分贵贱的。再说,我也问过彩依嫂子,是她允了的。”

  两人说笑著步入府内,李逍遥对这身世如谜的彩依却不禁有了几分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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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4-11-27 22:06:14 |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妾身未明
   李逍遥与林月如来到后堂,只见刘晋元披衣坐在花圃旁,看着彩依指挥婢女们张开油幕锦缎,架在棚上,以保护牡丹。棚外还以细丝挂着小小金铃,微风一吹过,就会引起阵阵细碎的铃声,清脆悦耳。

  李逍遥道:“花旁挂着铃当,可看还可听,真是不错。”

  林月如笑道:“这铃当才不是给你这傻鸟听的,是用来赶走停在花上的鸟儿的。”

  见他们有说有笑,刘晋元冷冷地说道:“这是唐宫旧典,载于『开元天宝遗事』,怎么会有人不知?”

  李逍遥自知书读得不多,却也不生气,笑道:“这书我确是没看过,是教人养花的吗?”

  刘晋元皱了皱眉,道:“俗不可耐!”他转头对林月如时,又换了张脸,殷勤地说道:“如妹,妳瞧,我参酌古人的记载,以白牡丹的名种『玉楼春』、『一百五』、『玉千叶』重新接枝,一定能培育出最极品的绿牡丹!”

  林月如笑道:“我也没学过种花,你说的我可不懂,什么玉千叶、玉楼春?牡丹还有这些名字等级吗?”

  刘晋元道:“世间佳物皆有等差,牡丹当然也分等级,我方才给妳的那朵魏紫,就是上等的名种,有『花后』之称,与妳最为相配了。”

  李逍遥好奇地问道:“花还封后?那有没有封王的?”

  刘晋元道:“牡丹花王是『姚黄』,也是京师第一名品,不过现在正在栽培的欧家碧,比姚黄还要高一级,这是北宋宣和年间入贡的,花是绿色,绝对是稀世之珍。”

  林月如道:“花长成绿色,那有多难看?还是红黄紫白比较正常。彩依嫂嫂,妳说对不对?”

  彩依道:“只要是花儿,我都喜欢,什么颜色都好。”

  见她那柔婉的样子,李逍遥突然问道:“彩依姑娘,妳说妳家在苏州,是做什么的?”

  彩依道:“只是点小生意。”

   “妳学过莳花艺草?”

  彩依摇了摇头,李逍遥又问道:“学过武功?”

  林月如当李逍遥在开玩笑,彩依也微笑道:“贱妾连跑都跑不快,从没学过武功。”

  李逍遥道:“那么妳真是个奇人,没学过养花,却能把花养得那么好;没学过武功,却……”

  他故意说到这里,就不说了,负手继续观花,随便拨了拨金铃,像是在把玩而已。

  彩依似乎并未觉得哪里不对,道:“我也是乱种的。”

  刘晋元不屑地一笑,道:“她就是不懂得牡丹。”

  林月如惊奇地说道:“嫂嫂把这些花种得这么好看,又不是你种的,你这书呆子倒说她不会?”

  刘晋元强辩道:“种得多未必就是懂啊,就像会牛饮狼籍之人,未必懂得品尝美食。这些只是随便种,长得虽密,却是名品与劣种混杂,不懂的人看了只说是好看,行家见了却要笑死呢!”

  林月如不悦地说道:“你说这些花是名品与劣种混杂,可它们长得一样好,一样动人,不就够了吗?”

  刘晋元道:“牡丹与俗花不同,历来名品都是花匠们判红辨白,移枝接木,与造化争妙,择优汰劣之下才产生的,那是多少心血结晶,与胡生乱长的俗品根本不该同日而语。”

   “自生自长的牡丹,怎么会比匠人栽培的牡丹没有价值?你才是不懂护花惜花的人呢。”

  林月如不断抢白刘晋元,见刘晋元生气的样子,彩依柔声道:“公子是根据古人的记载来看花爱花,把花的典故和身世,看得一清二楚,我很喜欢听公子告诉我这些花的来历和名字呢。”

  林月如奇道:“妳这么会种花,却不懂得品种?”

  彩依道:“嗯,我只是随便种的,只知道让花开得更大更鲜艳,还有更香,可是什么品种之说,我完全不懂。公子跟我说了,我才知道有这么多名字,像黄色的就分成『姚黄』、『御衣黄』,还有分正晕、倒晕,学问真大。”

  林月如道:“牡丹一向娇贵,妳随便种还能种得这么好,真是不容易。”

  彩依微笑道:“只是关心花儿罢了。”

  此时刘晋元显出些倦容,彩依一见,便拿着小绢儿轻轻沾了沾他的脸,绢帕上的香气似有若无地飘进李逍遥与林月如的鼻端,令人精神一振,刘晋元看来稍微提了点神。

  彩依亲自扶起刘晋元,道:“相公请入内歇息,待妾身为您煎药。”

  刘晋元道:“我精神很好,月如妹,我还想跟妳多聊聊……”

  林月如道:“你还是去休息吧,看在云姨的面子上,先把你这身子养好再说。”

  说完,便一拉李逍遥,道:“我们走吧!”

  刘晋元脸色难看地被彩依扶回去,李逍遥还回过头看了看彩依扶持刘晋元的样子,她的步伐小,走起路果然是危危若玉山之将崩,并不像会武功的样子。

  可是那小孩又不像在说谎,还是彩依特别隐瞒了武功根底?

  林月如表面上大剌剌的,其实心思颇为细密,李逍遥对彩依询问时,她便已看出了不对。回到李逍遥歇息之处时,林月如才问道:“你刚才在疑心什么?”

  李逍遥将那孩童所见之事,说给林月如听。林月如听了也十分惊愕,呆了一会儿,才道:“她凌空跃过山谷,不会吧?”

  李逍遥道:“那孩童没道理说谎,如果他真的见到这种事,那其中必有文章。”

  两人商议不出个所以然来,如果彩依真的有所图而来,那么她图的又是什么?

  已至深夜,在后花园的牡丹丛掩映之下,静悄的雪白小楼内,传出一声清脆的瓷碗破裂声。

   “拿开!我不要喝!”

  刘晋元的怒斥声中,夹着彩依柔弱的轻叹。

   “相公,求求您别使性子,怒火攻心,这样您的病是好不了的……”

  刘晋元哼地一声,背对着彩依。

  彩依咬着唇,蹲在地上,慢慢地收拾着破碎的瓷片,动作还是那么轻缓,简直像是一朵在药香中停伫颤翅的蝶儿。

  见她那温顺的模样,刘晋元心中不禁生出些许愧意,但恼羞成怒之下,口气更加严厉:“妳每天给我喝的药,根本不是用来治我的病的,而是迷药!对不对?”

  彩依转过头看着她,有些讶异,道:“相公,您……您何出此言?”

  刘晋元道:“我说什么,妳心里有数!”

  彩依轻轻叹道:“妾身实在不知。不过,妾身却知道公子心情不佳,是为了什么。”

   “妳又知道了?”刘晋元反问。

  彩依道:“公子您心念着林姑娘,见她与李公子亲爱无猜,心中非常难过,妾是知道的。林姑娘总有一天会知道公子是个心慈性善、温柔体贴的人,她会改变心意的,公子您千万要宽心……”

  刘晋元听了,非但不喜,反而更加气愤地喝道:“妳懂什么?住嘴!”

  彩依一怔,低下了头不语,长长的眼睫轻颤着。

  刘晋元道:“妳见我喜欢月如,一点也不嫉妒?一点也不生气?”

  彩依声音微弱地说道:“妾身知道自己的地位,若非夫人收容……”

   “好了!”刘晋元气得脸上浮现红晕,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妳说来说去,就是为了报恩才嫁给我的,是不是?”

  彩依道:“知恩图报,乃是天经地义。再说,能嫁给公子,妾……妾心满意足,绝非只为了报答而已……”

  彩依眼中微现泪光,凄楚之态,让刘晋元稍稍平息了怒火,道:“哼!如果真的像妳所说的这样,为何大礼以后,妳……妳夜里总是另床而睡?在妳眼里,我只是个病弱的废人,妳根本就不想嫁给我,对不对?”

  彩依的头低垂着,轻道:“相公身体欠安,等您病好了,只要公子不嫌贱妾陋质,妾身自然愿荐枕席……”

  刘晋元静默不语,一会儿才道:“妳还认为我念着月如,只把妳当成嫁来冲喜的,没当妳是妻子,是不是?”

  彩依没有作声,刘晋元道:“我……唉!彩依,妳可知道我为妳隐瞒了多少事?妳当我是个无情的木石吗?”

  彩依抬起头来,望着刘晋元,眼中满是不解。

  刘晋元道:“若不是妳身上疑点重重,我又怎会对妳猜疑?”

  彩依惊慌地问道:“妾身有什么地方,让公子疑惑?”

  刘晋元道:“我就直接问了,为何每夜我喝了妳给我的药,就会昏睡数个时辰不醒人事?”

  彩依一怵,不安地说道:“可能只是公子您病体未愈,太过劳累了……”

   “哼,是吗?我告诉妳吧!昨晚我便没喝这药,清醒得很!妳的行动我全看见了。”

  彩依“啊”地一声惊呼,十分惊恐。

  刘晋元见状,逼问道:“我问妳!每天晚上我昏睡的时候,妳都跑到哪里去了?”

   “我……妾身并没有到哪儿去啊……”彩依语气心虚,让刘晋元更恼怒。

  刘晋元冷笑道:“没上哪儿?妳不承认就罢了,还有另一件事妳能否认吗?妳说妳父母是苏州船商,举家出游,遇上盗匪,才落难流落京城。妳说的这些事,我都叫人调查过,根本从头到尾,全是假的!”

  彩依睁着一双明眸,望着刘晋元,说不出话来。

  刘晋元逼问道:“妳说!妳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彩依束手无策,道:“相公……请您相信贱妾,妾身做的任何事,都是为了您……求求您把剩下的药喝了,这些药是妾身辛辛苦苦去采来的,世间也只有这种药才能医好您的重病。”

  彩依由屏风边的红泥小炉上倒出了残余的半碗药汤,捧到刘晋元面前。

  刘晋元沉着脸道:“哼!我的病,所有大夫都束手无策,难道依妳这不知哪弄来的偏方,就会有效?”

  彩依道:“请相公相信我,只要三日,再服完最后这三日的药,您的病就会完全好了。”

  刘晋元大声道:“我绝不再喝那种来路不明的药!”

  说完,伸手一推,将彩依推得踉跄退了好几步,手中磁碗内的药全泼洒在地。

  望着那一地狼籍,彩依悲伤地轻道:“相公,您这是何苦……”

  刘晋元道:“我问妳,妳到底是出身何方?为何要编造理由欺骗我?”

  看似柔弱的彩依坚决地说道:“我没有骗您……”

  刘晋元气得发抖,倏地掀被起身,套上了鞋。彩依惊慌地说道:“公子,夜深天凉,您要去哪儿……?”

  刘晋元道:“妳总是不肯说实话,我再也不相信妳了,我要告诉娘,今后我再也不踏入此楼半步!”

  刘晋元随便披了件狐裘,便往外走,彩依流着泪连忙拉住他,道:“相公,相公……您不要贱妾了吗?”

  刘晋元冷着脸道:“我无法与满口谎言的人相守终生,妳倒问问自己:为何总是要骗我?”

  彩依面色苍白,刘晋元挥开了她,往外欲走。

  彩依突然道:“相公,请听妾身最后一言!”

  刘晋元停步,转过身望着她,彩依粉袖一挥,一阵似有若无的清香令刘晋元眼前一眩,差点站身不稳。

   “妳……”

  刘晋元颓然软倒,被彩依及时扶住,已然昏了过去。

  彩依抱着他,凄楚地说道:“相公,妾身有千万分的苦衷啊!”

  她搀扶着刘晋元,将他扶上床榻,温柔地覆好了被子,含情脉脉地看着他,轻叹了一声,才放下垂帘,转身往外行去,步至围栏,突然化作一道银光,飘往天际,消失在夜空中。

  由屏风后面,绕出了两个身影。

   “追!”

  李逍遥与林月如相视一眼,便以轻功追了出去。

  李逍遥有了食妖虫所化的功力,不但内力变高强,更有了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变化,见妖踪如凡迹,他一清二楚地看见彩依身影翩连,像一道光影一般,闪入长安外的漆黑森林。

  李逍遥振气疾追,赫然发现此林弥漫着一股极强的妖气,扑鼻瘴厉逼得李逍遥难以近前。

  李逍遥勉强再进入树林中数尺,伸手不见五指的树林中,根本找不到任何活物,也不见彩依的行踪了。

  李逍遥担心林月如也追进来,会受瘴气所害,便很快退了出去,林月如也方才赶到。

  林月如喘着气,问道:“怎样?看见她没有?”

  李逍遥摇了摇头,林月如探头看着这漆黑阴森之地,道:“彩依她进这处森林了?”

  李逍遥点了点头,林月如吸了口气,道:“此林是有名的毒仙林,不但长了许多有害的花木,就连毒虫也特别的多,她怎么会进入此地?”

  李逍遥道:“听她与刘兄的对话,她的药方都是在这个林子里采的吧?”

  林月如脸色变了,看了看树林,又想了想,实在不敢置信。由此林取出来的药草,多半是毒,难怪她要苦苦隐瞒。

   “怎么会这样呢……”林月如喃喃自语。

  原本李逍遥以为:彩依身上常有股醉人的花香,也许是经常接触牡丹的缘故,可是现在看来,她却大有问题。这其中的邪恶意味,教人无法释怀。

  李逍遥与林月如重回尚书府,先进入后院小楼内看刘晋元。他昏睡在床榻上,虽然气色看起来还好,但一想起彩依不知道有何企图,李逍遥与林月如还是觉得不安。

  林月如试了试刘晋元的气息,又按了按他的脉,道:“奇怪,他只是睡着了,并没有中毒的迹象。”

  说完,便摇了摇刘晋元,唤道:“刘大哥,你醒醒,你还好吧?”

  刘晋元恍惚地睁开眼睛,有点茫然。一见到面前的林月如,登时清醒了,疾坐而起,道:“如妹,是妳救了我?”

  林月如道:“也不是啦,我只是叫醒你而已……”

  刘晋元拉紧了林月如的手,感激万分,道:“多谢妳,如妹,要不是妳,我一定被那妖女所害了。妳一定不相信,彩依他……”

  林月如道:“我和逍遥哥哥都瞧见了。”

   “你们都亲眼看见了?”刘晋元问道,回想起方才他被彩依瞬间迷昏,心悸不已,道:“彩依她……她会使妖法,我早就怀疑她不是人类!她一定是妖怪,要来害我的!”

  林月如道:“晋元大哥,你为何早就疑心她是妖怪?”

  刘晋元犹疑了一会儿,才叹道:“事实上,只有我知道她的许多秘密,她从不吃人吃的东西,以前我就奇怪,逼着她吃,她就是不肯,后来我见到她私下以花为食,就觉得很奇怪了。”

  这确实是颇怪的,刘晋元看起来心情也很痛苦,道:“我疑心她不是凡人,她对我细心照顾,我也不忍疑心她有恶意,直到昨天,我……我无意中撞见与一只看起来很可怕的蜘蛛说话,那只蜘蛛足足有这个床那么大……”

   “什么?”李逍遥惊道。

  刘晋元打了个冷颤,道:“当时我吓昏了,等我醒来,追问她是怎么回事,她却说是我看错了,没什么蜘蛛,可是我确定我的眼没花!我真的见到一只和这个床一样大的可怕蜘蛛!”

  如果毒物长得巨大如床,那一定是妖,而且是法力高强的毒妖!难道彩依是那只蜘蛛妖的手下,接近刘晋元,有着可怕的阴谋?她消失在以毒物闻名的树林中,更增加了不少的可能性。

  见李逍遥与林月如面面相觑的样子,刘晋元忙道:“如妹,妳一定要相信我,这桩婚事是爹娘擅自作主的,我对她从来没有感情。妳可知道……这些日子我有多痛苦吗?”

  林月如道:“晋元大哥,你不能因为这样,就抹煞大嫂对你的好!”

  刘晋元看来已经吓坏了,连声道:“那都是假的,起初我也是相信的,可是接二连三,她的真面目越来越明显,我再与她朝夕相处下去,早晚会被她所害……”

  林月如安抚道:“晋元大哥,你冷静点,此事还容细细详查……”

   “再等下去,我一定会被她害死,”刘晋元下了床,道:“我要去找我娘商量,取消这婚事!”

  林月如拉住了他,道:“你别急,姨丈值宿宫中,云姨作得了主吗?”

   “娘不能作主,难道爹会眼睁睁见我死于妖物之手?”

  刘晋元往外便走,李逍遥与林月如只得跟着他,一同步至东厢,来到尚书夫人平日坐息的耳房。尚书夫人在榻上谈着家中事务,除了丫鬟阿香、阿萍捧着暖炉侍立在旁外,尚书府的长史、大小管家,也恭谨地坐在一旁,回答夫人的问话。

  见到刘晋元披裘而至,尚书夫人大吃一惊,连忙推开金蟒线靠枕,执着刘晋元的手,道:“元儿,你怎么出来了?天这般凉,你只穿这样?彩依呢?”

  刘晋元立刻道:“娘!您快去请爹回来做主,否则儿只怕会死得莫名其妙!”

  刘夫人惊慌地将他拉上了榻,将自己的貂皮披肩披在他身上,又叫阿香去取绸袜暖踏过来,免得冻着刘晋元的双脚。看刘夫人紧张得这样,李逍遥不禁觉得有点好笑,难道刘晋元被风吹一下就会散了?

  刘晋元颇为不耐,道:“娘,别管这些了,儿就要死了!”

  刘夫人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了,纤指轻轻弹了一下他的脸,道:“不孝的东西,说这话伤娘的心。到底发生什么大事了,你说啊,彩依呢?”

  刘晋元道:“就是彩依她要害我,娘,您要救救孩儿!”

  刘夫人道:“说这什么话?彩依为什么要害你?”

  刘晋元道:“彩依她……她是妖怪!她会施妖法,我亲眼见到了。”

  刘夫人抹着他的脸,爱怜地说道:“怎么可能呢?元儿,你和彩依吵架了?明天我会跟彩依说说,教教她。”

  刘晋元道:“彩依是妖怪,她要害我啊!您怎么就是不信?”

  刘晋元那坚持的样子,让刘夫人有些不知所措,婢女阿香道:“夫人,少爷可能是梦餍未醒,或是受了惊吓也说不定。”

  刘晋元怒道:“不是这样的!”

  刘夫人却显然认为阿香之言有理,温色道:“娘炖了两份莲子燕窝汤,一会儿叫阿萍送去,给你和彩依补补身子。听娘的话,回房去躺着。”

  刘晋元抽开了被刘夫人握着的手,道:“不要,我不要回去那里!我会被彩依害死的,我会被害死的!”

  这时,见到一旁的李逍遥与林月如,刘晋元指着他们,道:“如妹也见到了,娘,不信妳问问她!”

  刘夫人望向林月如,林月如神色有点怪异,虽然她也觉得彩依行止可疑,可是总觉得必有内情,要她说彩依是妖怪,她总觉得不大妥当,因此一直没有说话。

   “月如,有这回事吗?”

  林月如道:“这个……彩依是有些奇怪……”

   “哦?”刘夫人奇道:“彩依怎么奇怪?”

  刘晋元道:“如妹,快把妳们见到的告诉我娘。”

  林月如道:“其实……也不是很怪,只是有点……唉,罢了!”

  林月如只得把她与李逍遥见到的事,简单地重复给刘夫人听,刘夫人越听脸色越是沉重,抱着刘晋元,轻轻地发着抖,几乎无法相信。刘晋元又在一旁加重说法,把自己见到的怪事也都说了,说到后来,刘夫人抱住了刘晋元,面无人色。

   “这……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我的元儿……这,这该如何是好?”

  阿香道:“夫人,上国观的国师法力高强,不如请他来为少爷收惊除祟。”

  刘夫人道:“这么做成吗?”

  她已惊得有些失措,如果真的有个妖怪在家中,还直接伤到她的独生爱子,那可是任何人都无法想象的恐怖,她看了看林月如,希望林月如会有些更好的想法。

  找上国观的国师来抓妖除祟,是不是太过夸张了?林月如一时也委实难决。李逍遥倒是开口了,道:“我看这个主意不错,如果彩依姑娘不是妖,而是有苦衷,被误会了,那么请国师作法,也伤害不了她,能安晋元兄之心,也是件好事。”

  李逍遥之言,令刘夫人也觉有理,心下稍安,道:“李公子所言甚是,元儿,彩依是你的妻室,你愿不愿意请国师来除祟,对付她?”

  刘晋元道:“一切全凭娘作主。”

  刘夫人叹道:“唉,你都娶了妻了,性子还是这般软弱,如何自立呢?罢了,若彩依真的是妖怪,一定得快解决这事。阿香,阿萍,周爷,你们马上到上国观,传我的意思,请国师马上到尚书府来设坛。”

  周爷乃是尚书府的长史,地位也不小,以他代表刘夫人去请国师来,还算是礼数之内。周长史领命而下,刘夫人搂着刘晋元,叹道:“灾难,灾难啊!”

  刘晋元又有些精神不济,刘夫人命几名婢女带他到自己的厢房去歇息,也跟着一起去照顾刘晋元。李逍遥与林月如不便跟去,两人便随意在园中闲步,商议彩依是否真的是妖怪。

  不一会儿,听见几名刘夫人房里的婢女捧着刘晋元的衣物经过,其中一人道:“我也觉得少夫人有些古怪,但是……少夫人对待少爷绝对是真心的。”

   “是啊,我觉得少爷的身子已经比以前好多了,怎么可能被害呢?”

  另一婢女道:“少夫人好可怜,她怎么会是妖怪?一定是少爷病昏头,看错了……”

   “妳们说少爷会不会休了少夫人哪?”

  她们议论著走过回廊,没注意到院中的李逍遥与林月如。

  若彩依那样温柔可人的女子竟是妖怪,实在令人伤心。林月如心绪不佳,身子轻纵,踩在围墙上,像猫似地走着。李逍遥沿墙而行,仰头对她说道:“妳很爱爬高?”

  林月如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在高高的地方走路。”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那我可以上去吗?”

   “腿长在你身上,随便你。”

  李逍遥足尖一点,也跃上墙头,尚书府戒备森严,因此墙也比寻常人家要高出许多,在这么高的墙上远眺京城,确实会让人胸中滞气略消。

  李逍遥笑道:“果然是个散心的好法子。”

  林月如不答腔,快步疾行了一会儿,才回头对身后的李逍遥道:“我问你,如果灵儿妹妹和彩依姑娘一样,都不是凡人,你怎么打算?”

  李逍遥一怔,道:“灵儿绝不是坏人,也不是妖怪,我相信她。”

  林月如道:“事事可以由你说相信就照本而行的吗?我也不相信彩依嫂嫂是妖啊!”

  李逍遥道:“别胡思乱想了,她如果不是,请来国师作法也就对她无伤了,不是吗?”

   “如果是呢?”

   “那……”李逍遥抓了抓头,道:“那就只好被收了……”

  林月如怒道:“什么叫那就只好被收了?妖怪难道就不会真心对别人好吗?她对刘大哥好,又为何要被伤害呢?”

  李逍遥道:“妳问我,我怎么知道?妳怎么不自己问问她?”

  此时,一阵香风飘至,李逍遥查觉出是彩依的气息,立刻随着风向以轻功赶至。李逍遥比彩依快了一步,挡在后苑小楼之前。

  彩依正好落地,正要入内,一见到李逍遥,便大吃一惊:“啊!”

  李逍遥道:“彩依姑娘,妳的轻功很好。”

  彩依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知该如何回答。李逍遥见她腕上挂着藤篮,篮中满是花草,发出阵阵香气。她身上的衣裳不但有点脏了,还扯破了些地方,看来有些狼狈。但美人粗服乱头,不掩国色天香。

  林月如已经赶至,见李逍遥和彩依对峙着,便道:“彩依嫂嫂,这么晚了,妳去哪里?”

  彩依回头见林月如,又看看李逍遥,知道行踪被他们注意了,只好坦承道:“我去外头找相公所需的药草。”

  林月如道:“这附近有可医治表哥的药草,妳怎么不告诉御医,让他们去采?这样妳一个妇道人家也不用深夜出门,多惹是非了。”

  彩依轻道:“嗯,我知道了,多谢林姑娘关心。”

  林月如道:“是在哪里可以采到这些药草,妳告诉我吧,我叫人采去!”

  彩依却面带难色,道:“这……这不行的……”

  林月如与李逍遥互望了一眼,林月如问道:“为什么不可以?!”

  彩依道:“因为长有药草的树林里,很多毒蜘蛛,还有些花草是具有毒性的。不知道的人一旦误闯,只怕凶多吉少……。”

   “那妳又为何可以只身进入树林,毫发无伤?”李逍遥问道。

  彩依有点惊慌,闪过了这个问题,道:“对不起,相公在等着我去为他煎药,告辞了。”

  彩依越过李逍遥,就要往小楼内而去。林月如道:“妳不用为他煎药了!”

  彩依疑惑地回头看林月如。

  林月如狠下心来,道:“表哥他不在小楼里,他已经去告诉云姨,并且移榻到云姨的房去了。”

  彩依脸色苍白,默然了一会儿,才低下了头,缓缓地步入楼中。那背影显得沉重落寞,令人十分不忍。

  林月如道:“妳可知云姨她请了上国观的国师来作法?”

  彩依没有反应,但背影显得更单薄,细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

  林月如大声道:“妳为何不明说自己的身份呢?妳……妳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彩依柔声道:“我不能离开,相公的病还没有好。”

   “可是上国观的国师马上就要来了……”

   “让他来吧。”

  彩依头也不回地进入小楼,李逍遥看着彩依的背影,感到说不出的愁怅。

  林月如跺足道:“她怎么不走?”

  李逍遥道:“她不走必有她的道理,还是顺其自然吧!”

  透过镂窗向里看,彩依果然从容不迫地整理着花木药材,升火准备煎药。动作里的一派优雅,完全看不出惊慌紧张的样子。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她进入毒仙林,又无法交待理由,李逍遥也无法想象她可能别有居心。

  不久便有十来名道士、僮子们乘着车马,鱼贯进入尚书府。

  尚书夫人亲自到前庭迎接,最华丽的一顶大轿中,走出了一名瘦得像会被风吹走,眼神精干的道士。

  他的前方有两名护法,持着桃柳,以桃枝及柳枝沾水,洒在国师要走的路上。

  尚书夫人道:“信女参见国师。”

  这名上国观的观主,乃当今皇上御封钦点的护国之师,据说求雨乞晴,无不应验,还常进献丹药,让皇上龙体长健,永生不死,他的法力之高强,足以护持朝廷。因此他根本不见凡夫俗子,只应贵戚名门之召请。

  国师道:“夫人免礼,听说令公子受妖邪所祟?”

  尚书夫人道:“是啊,请国师救救我儿!”

  国师一挥拂尘,倒真有几分仙袂风飘的神韵,道:“当今圣泽普照,居然有邪魔堂而皇之地闯进尚书府里行恶,实足以怂动本朝之听!先让本道看看令公子的气色吧!”

  尚书夫人道:“元儿又昏睡不醒了,请随我来。”

  对这国师的满口爱国官腔,林月如颇觉不喜,对这国师的法力也有点存疑。

  大批随从跟到后堂的院外,就不便进入,只有李逍遥、林月如以及国师得以跟着尚书夫人进入。

  房内,刘晋元昏沉地睡着,李逍遥见到他的气色,也吃了一惊,他竟比刚才憔悴了许多,短短几个时辰,就会把人弄得这样苍白?

  国师看了刘晋元一眼,便凝重地说道:“嗯,公子两眼泛青、经脉浮肿,眉宇间凝结着紫黑之气,这八成是中了极厉害的巫毒。”

  尚书夫人惊问:“巫毒?”

  国师道:“此巫毒乃是咒术加上毒蛊,施在人身上,只有道行极高的苗族巫师,或毒物所幻化的精怪,才会使这类的邪术。”

  尚书夫人急问道:“这有得解吗?”

  国师道:“此毒甚恶,通常有施毒的人才能解。”

  尚书夫人问道:“这……怎么会这样?我儿还有救吗?”

  国师道:“本道无法确定。而且,令公子体内不只一毒而已。”

   “什么?”

   “他体内有另一种不明的之毒,奇怪的是,凡人若同时中了两种这样的毒。即使毒未发作,不出七日之内,早就元气枯竭而亡了。这不明之毒却不强不弱,正好抑制住了巫蛊毒性。”

   “那……那会制着多久?这样不好不死的,也不成啊……”

  国师屈指算了算,道:“短时间之内,这两毒都还不会发作,不过如今是巫蛊盛而它毒衰,已经很危险了。依令公子的脉象推算,中毒至少已有一个月以上了,他怎么可能支撑至今?”

  尚书夫人道:“都是由我媳妇熬了药方,给元儿服用,才撑至今日。”

   “哦?”国师捻了捻须,沉吟片刻,道:“此事大有蹊跷,不知是否方便前往公子居所一探?”

   “当然,国师请。”

  尚书夫人忧心害怕,众人又前往后院的雪白小楼,一到牡丹庭外,国师便沉着脸,道:“时节未至,此花开得妖异!夫人,这些花种了多久了?”

   “这……这是我媳妇种的,也没有多久……”

  国师冷笑一声,昂首阔步,进入楼内,彩依早就不在了,不知到了何处,林月如暗暗希望她已经逃走了。可是看看室内,她所采来的药草也都不在。

  国师只以锐利的眼光看了一遍,便道:“好重的妖气!妖怪一定就在这附近,尚未远离。”

  连国师都这么说了,尚书夫人对彩依又是心痛,又是不解,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她这单传的儿子,尚书夫人道:“请国师请您想想办法,解救我家这一线香火。”

  国师道:“夫人请宽心,本道此行,已知有这一役,故有备而来。”

  他即刻下令那十几名道士及僮子,在后院搭起通天坛,摆上法器诸物,一下子就全备好了。清雅的庭院立起大坛,烧起丹鼎火炉,立刻变成法事之庭。

  此时天色已微微蒙亮,国师散着头发,烧纸扬剑,写了张血符,便登上了坛,取符高声道:“天灵灵、地灵灵,四方神明听我令……啊?”

  他手中之符无火自燃,烫得他连忙脱手。

  坛下众人不明其理,见到国师手中的符自动烧起来了,还以为是国师法力高强,无不低声赞叹。

  国师知道对方法力不弱,不是他以前所遇到的那些小小妖灵可以比拟,心中不禁发虚。老实说,他并不会乞雨求晴,而是懂得望云气,知道天候的变化,所以能够在事先设坛作法,等着降雨。至于进献的长生不老丹,那就只有皇帝知道其实是春药了。炼制阴阳丹这方面,他可是个如假包换的高手。也因为在歧黄之术上,他确实有过人的本领,看刘晋元的病时才能比别人看得更明白。

  国师从没见过这种真的有法力的妖,一时之间,有点紧张了起来,持着铜铃的手有点儿抖。

  坛下的尚书夫人及阖府管事、仆婢,都紧张地看着他,不少人更是双手合十,虔诚地为刘晋元祝祷着。

  国师一面喃喃念咒,一面摇起铜铃,大喝一声,将符水喷在另一张黄纸上,道:“天师金刚降魔符!”

  符纸又猛地窜烧起来,他急忙甩开。

  这下子坛下的人都瞧见了国师惊慌的样子,不禁有点奇怪。

  国师怒道:“大胆妖孽,竟敢戏弄本天师!还不快给我现形!”

  国师一把抓起木剑,朝空劈画,面前的丹炉浓烟渐烈,国师大声道:“休怪我拿出真本领了!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天兵天将、速速驾临!”

  眼前缭绕的丹炉白烟,突然幻作猛虎之形,朝国师噗去!

   “哇!”国师大惊,踉跄跌退了好几步,整个人从坛上滚了下来。

   “国师!”“师父!”

  道士、弟子、僮子们叫道,一拥而上,像蚂蚁雄兵一样,及时把落下的国师接住。

   “妖……妖怪……”

  国师面无人色,被放下来时还站不稳,腿都软了,搀着弟子才勉强站立。

  尚书夫人道:“国师,您还好吧?”

   “我还好,还好……”

   “那妖孽……?”

  国师一听便吓得身子抖了一下,喘着气,一会儿才道:“这……这等邪妖,绝非凡物,今日匆匆设坛,未曾备齐法器。夫人您还是择个吉日良辰,再重新设坛除妖吧!”

  尚书夫人道:“今日时辰不对?周爷,您翻翻玉匣记,哪天是好日子?”

  周长史想都不想,便说道:“夫人,我记得后天午时,阳气绝盛,是个大好的日子。”

  尚书夫人道:“那就请国师后日午时……”

  国师忙道:“不成,不成,皓亲王府已经定了那天要我去作法了。”

  周长史道:“大后天也还是好日子……”

   “大后天我要入宫为娘娘们主持斋礼,一入宫便得十天八天。”

   “这……”尚书夫人忧心地说道:“我们元儿这样的情况,还能支持多久?”

  国师道:“依我看,不出七天就……嗯,我实在分身乏术,夫人您不如另请高明吧!撤坛!”

  一声令下,众弟子及僮子便上前收器除坛,国师也像逃似的进入轿中,也不等僮子替他洒桃柳清露了。尚书夫人还急得不断地求国师,国师不是顾左右而言它,就是以一些“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之类的泛泛之辞安慰她。

  尚书夫人眼睁睁地看着国师的车队离去,心急如焚。

   “怎么办?这可怎么是好?元儿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刘家列祖列宗交代啊……”

  见尚书夫人悲痛万分,林月如道:“云姨,妳别伤心了,我看那国师不过是个骗子!求他也没用的。”

   “唉,还是去看看元儿吧。”

  尚书夫人此时什么话也听不进去,只能垂泪。众人随她进入房中,看着昏睡的刘晋元,那急速消瘦的样子任谁见了也不忍。

  李逍遥走出房外,林月如跟了出来,道:“你去哪里?”

  李逍遥道:“这样装神弄鬼,有何意思?不如把彩依姑娘带到一个无人之处,好好地问她原因,她如果真有不可告人的苦衷,咱们绝不泄露出去就是了。”

   “嗯,一定要她说清楚!”

  林月如与李逍遥并肩往后院而去,此时,幽幽香气,不知打哪儿传了过来。

  林月如突然身子一软,靠在李逍遥身上,李逍遥道:“月如,妳怎么了?”

  林月如声音微弱地说道:“我……我眼睛好重,这气味……”

  李逍遥一嗅,只觉花香,而未感异状,而靠在身上的林月如已经昏睡过去了。

   “这是牡丹花的香味,怎么突然变得这么浓?”

  李逍遥见到一样发出银挥的小点飞了过去,心知有异,连忙替林月如摀住了口鼻,抱着她身子轻点,跃上高处,奔出尚书府。

  被府外的空气一激,林月如稍稍清醒了过来,缓然睁眼,还有点儿迷糊。

   “我……我怎么了?”

  李逍遥道:“刚刚的香气有点怪。”

   “难道是妖怪作乱了?”林月如一咕噜起身,道:“可恶,她到底打算怎样?”

  说着便要往内冲入,被李逍遥拉了住:“现在一进去,可能又会昏睡,我们还是守在这里,不让妖怪逃出去。”

   “可是万一妖怪害死了云姨和晋元哥……”

  这么大的尚书府,凭他们两人是守不住的,李逍遥想了想,道:“那阵迷香好像对我无效,不如我进去看看,妳在这里等我。”

  林月如点头道:“你自己多加小心。”

  李逍遥飞身进入院子,只见通路上的仆人丫环,都随地倒坐着,样子像是睡着了一般,不由大骇。他随便试了试几个人的气息,平稳正常,但是平时井然有序的府里,竟会到处是人随便卧睡,这景象着实怪异。

  李逍遥走入尚书夫人的居处,仆婢管家们还是到处倒卧,云姨也倚着金枕,沉沉睡去。而床帐之内,刘晋元已杳然无踪。

  李逍遥心知不妙,很快地奔了出来,跃出围墙,对林月如道:“果然,所有的人都睡着了,晋元兄下落不明。”

  林月如道:“什么?怎么会这样?”

  李逍遥道:“这一定是中了什么法术,我怎么叫他们也叫不醒。”

  林月如心急了,道:“怎么办?李大哥,你可有办法?”

   “这……”

  李逍遥也束手了,转头望向周围,尚书府外的围墙边,缠着一道运河,水流湍湍,在升起的初阳下闪着鱼鳞光芒。两人沿着运河边走边想该怎么办,耳中听见侧门守卫在说:“今天吹的是什么风?后院子内牡丹花的香味,居然在此地都也闻得到!”

   “嗯,真香,只有那位绝世的少夫人栽培得出这样香的花啊……”

  值班的守卫还不晓得里面发生了什么大事,令李逍遥与林月如都有几分无奈。

  这时,河对岸响起尖锐的孩童叫声:“有死人,有死人啊!”

  李逍遥与林月如连忙循声奔去,只怕是刘晋元遇害了,奔至叫声传来之处,守卫也已在堤边,两三名孩童指着运河叫道:“死人,是浮尸,是浮尸!”

  守卫道:“一定又是喝醉酒,掉进运河里淹死的醉汉。”

  李逍遥探头望去,在水光滟潋中,载浮载沉的背影,身上斜背着把比寻常还要大一点的宝剑,穿着道服,酒气冲天,几乎是将一条运河染成酒池。

  林月如掩鼻道:“好臭的酒味!”

  李逍遥怎么看这浮尸的背影,怎么就觉得眼熟。

  李逍遥道:“这样泡在水里太可怜了,咱们把他捞起来吧!”

   “可是这么臭……”林月如为难。

  李逍遥哈哈一笑,身子一点,便跃入河中央,抓起那浮尸的衣领,踏水点萍,再度跃上了河堤。

  那尸体被李逍遥放在地上,林月如有点不敢看,别过了脸。李逍遥却一清二楚地见到那具『浮尸』的脸不但没有肿胀泛白,反而气色充盈,红光满面。

  『尸体』突然一坐而起,吓得那几名孩童尖叫着跑走:“哇,鬼啊!”

   “妈妈,有鬼啊……!”

  守卫也傻了,呆立在一旁看着。

  『尸体』坐起之后,用力地伸长了双手:“呵~~『小河春睡足,窗外日迟迟!』”

  林月如错愕万分,道:“他……他是?”

  李逍遥没好气地说道:“不是吓小孩,就是偷袭我,真是个了不起的高人。”

  酒剑仙左顾右盼,道:“我怎么全身湿答答的?咦,这又是哪里?”

  李逍遥道:“师父,您的酒还没醒啊?”

  酒剑仙转向李逍遥,道:“怎么又是你这小子?”

  李逍遥笑道:“师父!好久没见到您了,您老人家可安好?”

  林月如听李逍遥如此称他,方知这是蜀山派大名鼎鼎的酒剑仙。

  酒剑仙道:“谁是你师父啊?我说过,你我并无师徒之缘。我只是为了赔你一壶酒,教你一套剑法而已,我酒剑仙可是从来不收徒弟的。”

  李逍遥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在晚辈的心目中,您就像我的师父一样。虽然我叫得也有些勉强……”

   “叫我师父难道辱没你了?”

  李逍遥道:“这倒不至于,不过从河里装尸体被捞起来,这样的出场方式,可就有点那个。”

  酒剑仙闷哼了一声:“又不是我故意要装流水尸的!”

   “那你怎么会泡在河里?”

  酒剑仙道:“我也不知道,嗯……哈!我想起来了,大概是趁我不备,被人丢进去企图淹死的。”

  李逍遥道:“什么?你跟人结了什么深仇大恨?”

  酒剑仙浩然长叹道:“这是不共戴天之仇,实实不能怪他!”

   “这……您杀了他的亲人?”

   “比这还要严重。我喝光了他私藏的极品柳林凤酒。”

  李逍遥和林月如怔然,大有被耍了之感。

  李逍遥道:“喝光了酒算什么深仇大恨?你开玩笑的吧?”

  酒剑仙摆起脸来:“我从不拿酒开玩笑!”

   “喔、喔。”李逍遥已经无言了。

  酒剑仙道:“瞧你不服气的样子,人死不能复生,美酒喝光了,也一样不能复生,难道喝光了美酒的仇,会比杀了亲人还小吗?”

  李逍遥道:“酒喝光了,再酿就有,酒死不能复生?这是什么狗屁道理!”

  酒剑仙叹道:“你还是半点长进也没有,酒喝光了再酿,这真是外行人的说法,随着水质、谷质的不同,酿出之物也完全不同。我喝光的那些凤酒,乃是十三年前所造,当年五谷丰登,大麦,豌豆之美,千年不一遇,再加上当年寒冬瑞雪,太白山的雪水初融,流进大太白冰斗湖,此湖之水甘冽清澈,最宜酿酒。原本只供宫里使用,所谓『君妃喜命长生酒』也。唉,那位不世的酒师以当年的上等麦豆兼此湖之水,酿成了一缸的绝世凤酒,真是五味俱全,酸而不涩,甜而不腻,苦而不黏,辣而不刺喉,香而不刺鼻,这五味如此和偕,真是造化奥妙,入口时甘润,下喉以后余韵净雅,更有一种醇厚的橄榄味,久而弥芳……”

  他说得口水都快掉下来了,回味不已。

  李逍遥道:“那也还不到杀人的程度!”

   “谁说不到杀人的程度?哀莫大于心死,你没听过吗?他这十年来,只在生日及大事,斟酌少许。剩下三分之二,被我一口气喝光,他哭着说原本他预计酒成之后,自己还有三十年好活,因此每饮必算其量,一定要到死前才喝完最后一口,现在被我喝光了,他的残生已无意义,唉!我真是太过自私了……”

  林月如冷冷地说道:“数月前我家的酒窖遭窃,上等好酒全给摸走了,想必是您大驾光临?”

  酒剑仙一愣,呵呵一笑,道:“徒儿,为师酒醉未醒,告辞啦……”

  他转身便要溜,李逍遥一个箭步上前,抓住了他的衣领,道:“等等,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失主在此,你们得两厢对质,师父,您可别怪我大义灭亲哪!”

  酒剑仙道:“你说得倒挺溜的!失酒的是她家,又不是你!”

  李逍遥道:“那你倒问问人家打算怎么处置。”

  酒剑仙道:“林大小姐,了不起妳痛打我一顿,我也假装失手,被妳一脚踹入河中,呜呼哀哉,

  随波而逝,恩恩怨怨尽付流水,妳说怎样?”

  林月如道:“这个嘛……胜之不武,本小姐不做这亏本生意,不如您进这尚书府里,帮我姨丈家除妖,如何?”

  酒剑仙道:“除妖?这……欸,这是我师兄最爱做的事,我不敢掠美,再说本人最讨厌被逼着做事……”

  林月如喃喃道:“凝露浆、桂花醑……”

   “妳在说什么?”酒剑仙耳朵竖了起来。

  林月如道:“这御赐美酒,你说尚书府里有没有?”

  酒剑仙猛点头,道:“此酒只有御赐,凡人是不会有的,妳姨父很得上意,应该有不少。”

  林月如笑道:“是啊,每到中和节,姨父便以皇上御赐的凝露浆、桂花醑,跟我们小宴,这样的甜酒不是酒,胜似酒,佐以烤全羊、火腿炖肘子、炙肉骨头,那味道真是棒极了!你只会喝,牛饮狂吞,怎能得酒中真味?美酒不独饮,佳肴不独食,必需相辅相成,方得绝顶佳境,你老是偷喝,也不能带些宜酒的菜,不是蹧蹋得很吗?”

  她每说一句,酒剑仙点一下头,到了后来简直是点头如捣蒜,道:“对,妳说得对极了!可是美酒难觅,良厨更是难得,我总不能带着一个厨子偷偷摸进人家酒窖,就算挟着厨子进去好了,也不能在酒窖里大烩起来,唉,这真是我生平一大遗憾!”

  林月如道:“我姨父的厨子,虽不是天下第一,但偏是自幼生长在两京,最长于调理配合凤酒、太白酒、稠酒等的佳肴,你现成就可以享受佳肴美食,尽兴方休。”

  酒剑仙道:“当真?骗我进去除妖,我可不上当!”

   “谁骗你来着?你是逍遥哥的师父,吃我一顿又算什么?只是尚书府里,上至夫人下至厨役,全给妖怪迷昏了,你想吃也吃不到!”

  酒剑仙明知这还是逼他去除妖,但他一醒来,酒虫就作怪,又有佳肴可享,让美酒增色,就算知道是拐骗的圈套,他也非自己跳进去不可。

  酒剑仙道:“好吧,好吧,咱们进去,看看是什么妖孽在捣乱!”

  李逍遥大喜,道:“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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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4-11-27 22:06:27 |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何以报君
   三人一进入尚书府的院子,十分敏锐的酒剑仙便道:“嗯……好奇怪的花香。”

  林月如以绣帕掩着口鼻,又觉得昏昏欲睡,酒剑仙取出一个小葫芦,倒出一颗丹丸递给林月如,道:“嚼碎吞服,就没事了。”

  林月如依言服下,果然立刻神清气爽,睡意全消,暗自佩服酒剑仙有些来历。

  及至步入内堂,遍地都是昏睡的人,此景令林月如感到毛骨悚然,酒剑仙道:“果然是妖气,嘿嘿,有些意思!”

  林月如道:“前辈,您看得出这妖怪道行?”

  酒剑仙道:“你别忘了蜀山派的老本行,什么妖魔鬼怪我没见过!这府邸到处都被施了咒!”

  李逍遥问道:“师父可有办法对付这妖怪?”

  酒剑仙沉吟了好一会儿,道:“这些妖怪怎会惹上尚书府?我瞧这府里的气干净得很,妖物没理由挑上啊!”

  李逍遥及林月如都吓了一跳,林月如问道:“他们?难道妖物不只一样?”

  酒剑仙道:“至少出入的气,不只一种,至少有两股不属于人间的妖气来过。”

  刘晋元曾说看见彩依与巨大恐怖的蜘蛛对话,原来竟是真的。

   “那……现在妖怪离开了,该怎么办?”

  酒剑仙说出的话,让李逍遥和林月如都再吃一惊。

   “谁说妖怪离开了?至少还有一个在这大宅子里!”

   “什么?还有妖怪在?是谁?”

  酒剑仙眺望了一会儿,道:“一时看不出来,那妖怪到处都洒了迷障,不如这样吧!我来开坛作法,先破了妖怪的幻术,逼它现形再说。”

   “要设坛吗?这该怎么设啊?”不要说林月如一点主意也没有,李逍遥也对于作法的程序一窍不通。

  酒剑仙道:“你们去给我弄几项道具来,像符纸、铜铃、香炉、铜镜、朱砂……还有,顺便给我带一壶上好的太白酒来!”

  林月如道:“要太白酒做什么?”

  酒剑仙道:“天机不可泄露,这些都是做法的道具,缺一不可!”

  林月如是很想马上找齐这些,但是一个偌大的尚书府,东西藏在哪个仓库,一个没头绪的外人恐怕找一辈子都找不到。林月如向酒剑仙要了几颗方才的药丸,先救醒了尚书夫人。

  尚书夫人醒了之后,一看见床上杳无人迹,整个脸都白了,惊恐得说不出活来。

  林月如问道:“云姨,你们怎么会都昏睡过去了?”

  尚书夫人道:“我……我方才闻到一阵花香,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林月如款言安慰着尚书夫人,让李逍遥拿酒剑仙的药丹去弄醒管家及长史,好让他们准备除妖的道具。

   “那其他的人怎么办?”李逍遥问道。

  酒剑仙道:“没大碍的,所有的人再过两三个时辰,花香散了,自己会醒。”

  见到酒剑仙道那不侠不道、酒气冲天的样子,尚书夫人有些没信心,道:“这……这位道长要作法吗?不等后日的吉时……?”

  林月如道:“您放心吧,这位前辈可是蜀山派的大人物呢!”

  尚书夫人道:“是吗?那……那就有劳道长了。”

  话虽说得客气,但谁都知道她对酒剑仙是一点信心也没有,林月如虽拍着胸脯打保票,但其实也有点心虚。独孤剑圣会抓妖,酒剑仙会不会,就不一定了。

  管事们连忙将东西全都备齐,很快就摆出了一个像样的法坛。

  酒剑仙道:“很好!都弄齐了。让你们这些小娃儿瞧瞧我尘封已久的独门绝招:醉仙封魔大法!”

   “‘醉仙封魔大法’?这名称好像是临时编出来的吧……”李逍遥道。

  酒剑仙登坛,李逍遥、林月如两人各站在坛边,看着他怎么作法。只见酒剑仙也不写符,也不念咒,竟然先举起酒壶,仰首喝了一大口的太白酒。

  酒剑仙满足地吟道:“‘刘伶借问谁家好,李白还言此处香’!太白酒,不愧诗仙之名啊!”

  酒剑仙又仰头喝了一口,酒壶一抛,竟已见底。

  只见他拔出剑来,摇摇晃晃地说道:“本道要开始放法啰!在我还没完成以前,你们二人千万不要离开我七步以外!”

  李逍遥道:“为什么?”

   “反正不许离开,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切不可轻举妄动。要不然有什么不良后果,我可不负责!喝!”

  一声轻喝,只见酒剑仙腰一拧,如同飞鸿般翩然跃上了桌子,持剑吟道:“‘独坐清天下,专征入海隅,九江皆渡虎,三郡尽还珠。组练明秋浦,楼船入郢都!’……”

  他身随剑走,轻灵无比,竟在窄小的法桌上舞毕了一套绝妙的剑法,令这小小的桌面有如天地般开阔广大,李逍遥看得目不暇接,正要开始崇拜,酒剑仙一跃下桌,一个下腰,竟倚着剑,躺在地上呼呼大睡了起来。

  李逍遥一呆,走近了他。只见酒剑仙面色驼红,睡得十分香甜。

   “师父!师父……”

  林月如也近前,道:“他睡着了?”

   “看起来……好像是的。”李逍遥都有点说不出口了。

  林月如:“什么跟什么嘛!又是一个来装神弄鬼的。”

  李逍遥忙道:“不,这个……我想师父的本领真的很高强!也许……嗯,也许那个…”

  林月如不留情面地问道:“也许是酒喝多了,是不是?哼!”

  尚书夫人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是否要将道长移入内室,免得着凉了?”

   “嗯……好吧。”

  李逍遥伸手要抱起酒剑仙,却发觉他身子十分沉重,抱也抱不动。李逍遥微觉诧异,尚书夫人身边的长史与管家自动上前,要一起搬酒剑仙。但是,两个抬手拉脚,酒剑仙就像是长在地上的一般,根本无法移动分毫。

   “这道长身子这么沉?”

   “看起来瘦不拉及的,怎么会……”

  众人在惊导地讨论之时,只见林月如转身便走,李逍遥连忙追上前去,道:“月如!等一下,你要去哪里?”

  林月如道:“当然是去找出妖怪,难道还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可是妖怪是说找就找得到的吗?尚书府不知有多大,误闯进去都有可能迷路,一辈子找不到路出来。李逍遥只得陪着林月如四处乱找,但他抬头一看,只觉得后院小楼的方向弥漫着一股似有若无的云气,他也不知那是什么东西,只感到有些异样。

  李逍遥指着后院的方向,道:“你看,那里不是怪怪的?”

  林月如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看了一会儿,道:“你说什么?那里没什么不一样啊!”

   “是吗?”李逍遥再度细看,确实是没什么不一样,可是他若不去细细辨别,又似乎感觉好像有点蒙蒙的蓝光。

  林月如道:“不过,你说的那里,我们就去那里瞧瞧!”

  也不等李逍遥,林月如便直接奔往后山的小楼。这刘晋元与彩依过着有名无实的夫妻生活的小院落,依然是花开处处,优雅宁静,但是却多了几分寥落之意。也许是花木有知,为彩依感到悲哀。

  李逍遥与林月如才来到牡丹花丛,便双双止住了步子。

  他们讶然地看着花丛中的景象,都不敢置信。

  那确实是彩依没错。昏迷的刘晋元正躺在她怀中,不知生死。

  她带着刘晋元又回到此处,可见她的心中,这个地方就算会被发现,也是她非来不可以怀念之地。

  彩依惊慌地看了看李逍遥,又看了看林月如。

   “李公子,林姑娘……你们……”

  林月如喃喃道:“想不到你……你真是一只蝴蝶精!”

  彩依惊道:“你看得见我的原形?!”

  林月如道:“光着身子,露出背后那么大的一双翅膀,谁会看不出来?”

  她说得没错,此刻所见之景,任谁也会无法置信。彩依身如白蚕,背后展着一双灿丽无双的粉翅,那绝色之容在这样奇丽的形态下,更是出尘如梦,但是她一手抵着刘晋元的心口,而周遭的花朵全都凋萎枯死,十分恐怖荒凉。干缩的牡丹枝干中,坐着这光盈美丽的蝴蝶精,此景之诡异凄丽,令人不禁疑心她身上有毒,才会使身边之花都干枯而谢。

  彩依的声音发着抖:“你也看见我……难道我施的幻术被破解了?”

  林月如大声道:“快把刘大哥放了,不然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彩依道:“不,我不能放开相公,他已接连两天没有服药了,病情恶化了。妾身只好带他来这里,用百花之精气为他驱毒。一旦停下来,就是前功尽弃……”

  林月如怒道:“还想拿这种话骗人,当我们是三岁小孩吗?”

  林月如伸手便一剑刺去,彩依扬手一挥,林月如被一股香风逼退了两步,只听彩依哀声道:“求求你们,相信奴家,相公……相公就快死了!”

  林月如喝道:“你再不放开他,他才会死!你要想害人,先过我这一关!”

  林月如振腕再刺,彩依抱着刘晋元,身子轻轻一闪,避开这剑,急道:“你们误会了,相公中了缠魂丝,奴家这么做是为了救他!”

  林月如两击失手,李逍遥也一步上前,正要拔剑,彩依惊觉李逍遥身上的功力惊人,自己绝非对手,不禁变了脸色,急忙抱着刘晋元,翩然飞去。

   “追!”

  李逍遥与林月如随着那道小小的银光而去,所追之处,与前夜两人追踪的方向一致,看来她是要回到老巢。追至毒仙林,在入口之处蛛丝垂泄,散发着一种莫名的凄凉之气。

  李逍遥道:“月如,毒瘴这么重,你还是不要进去……”

  林月如道:“我觉得没什么异样啊!”

   “可是……”

   “别啰里啰嗦了,抓妖精要紧接着!”

  林月如率先提剑奔入,李逍遥只得紧跟,两人挥剑斩开交缠的杂藤,奇怪的是竟无毒物近身,也许是林月如服过酒剑仙所给的药丸,身上有搞毒的药性,因此这毒仙林的小小毒物都不敢靠近。至于李逍遥,自己还是莫名其妙,他根本想不到,以他目前的功力,自己不要说百毒不侵,还可以说是任何毒物见了他,都要避之惟恐不及。

  漆黑的幽光之中,就连地面都有种黏稠之感,好像每踩一步,脚都会被吸住一般,沉滞而令人极不舒服,这里果然是毒物的温床。

  猛然间,一阵白光射至。

   “小心!”李逍遥随便手挥去,那阵白光化作水滴,落在地面上,随即冒出了一阵阵呛鼻的白烟,可见毒性不小。

  低沉的女声自前方的幽暗中响起:“小子,你是何人?为何能破解我的雪丝?”

  李逍遥与林月如停步,小心地防备着,但见前方的树藤交缠,宛若八卦巨网,一名身形窈窕的黑衣艳妇,婷婷地坐在半空藤枝中,冷然望着他们。

  透过那层层的蛛网与藤蔓望去,彩依面色苍白的站在里面,刘晋元倒卧在她的脚边。

  林月如一气不小,道:“你果然与这蜘蛛精是一路的!”

  那黑衣艳妇玲珑有致的身上,紧紧地穿着黑色而有点银丝的衣裳,美艳中带着不祥的邪气,她的声音也有点哑,却十分具有迷神的磁性:“呵……彩依这小蝴蝶不跟我一路,难道与你们这些凡夫俗子一路?”

  彩依颤声道:“李公子,林姑娘,我……我有苦衷,请你们快离开吧,不要管我了。”

  李逍遥也怒道:“要我们坐视你与蜘蛛狼狈为奸,伤害人命,这是不可能的!”

  黑蜘蛛精微笑道:“小子,我瞧你有些能耐,不过还不大够。”

   “是吗?”

  李逍遥与林月如双双振剑疾刺,黑蜘蛛精一挥手,白丝横地飞来,挡在她身前,将两人的剑给震了出去。

  接着另一道白丝笔林月如的脑际射至,李逍遥连忙一推她,自己身子接着几翻,闪过这道极利的丝,他背后又有破空之响,李逍遥看也没看,再几个急翻,闪去了好几道比剑气还利的丝索。

  李逍遥身未落地,剑气以黑蜘蛛精万万想不到的方位射去!

   “啊!”那黑蜘蛛精没想到李逍遥能一面闪身,一面发招,一个不留神,竟给李逍遥的剑气射中心口,被撞飞数尺,轰然撞破了她的藤蔓丝网。

  李逍遥与林月如急忙会合,以背对背,摆出防守之态。

  那黑蜘蛛精落地之后,身上冒出一阵青烟,烟中竟爬出了一头巨大的黑蜘蛛!

  那黑蜘蛛的长脚上都是惨绿色的毛,身上红橙黄绿,斑纹艳丽之极,但是圆圆的巨腹却长着像是赘疣般的颗粒,看起来十分可怕。但这还不是最令人反胃的,那黑蜘蛛的头部,还是那艳妇的脸。

  李逍遥与林月如都不禁吸了口冷气,难怪刘晋元一见之下会昏倒。

  被李逍遥一剑打出原形的黑蜘蛛精怒声道:“可恶……给你们点颜色瞧瞧!”

  话声未落,四面八方白丝已向他们两人直扑而来!护在他与林月如之间,阵阵断丝声,厮沙不断,但是李逍遥却越挥越觉手中之剑沉重,这才惊觉剑身竟已沾着许多白色的黏物,他虽能挥剑断丝,但这些丝却在他的剑上粘附不去,因此越使越钝,到后来整把剑已几乎都被白丝包缠住,而千万根由藤蔓间射出的白丝另端,紧紧地伸在树内,与剑整个缠在一起,令李逍遥除了弃剑之外,根本没有别的选择。

   “啊!”李逍遥用力拉剑,这一失神,更多的蜘蛛丝已飞射而至,缠住了他们两人。

  黑蜘蛛精笑道:“哈哈……小子,你们还能嚣张几时?”

  彩依急道:“毒娘子,请你让李公子他们走,他们与此事无关……”

  毒娘子道:“你还有资格与我谈条件吗?”

  彩依道:“不,我不是与你谈条件,而是……我求你……”

  毒娘子得意至极:“呵……我早就知道你最后还是要对我低头!”

  彩依低下了头,看着刘晋元,凄然道:“我原可将你的缠魂丝慢慢化去,要不是……最后关头受人阻挠,功亏一篑,又何以有今天?”

  毒娘子冷笑道:“虽然你道行比我深,但我是你天生克星,况且你为了救他,功力已经耗用不少,到时候我还是能把你给打败。”

  听到这里,李逍遥大惊,难道彩依竟真的一直在解救刘晋元,全是自己误会了?

  彩依无助地望向毒娘子,道:“难道……我夜夜来去毒仙林,你都故意不为难我,就是为了……为了这个原因……”

  毒娘子笑道:“我们蜘蛛别的没有,耐性最多。如果你被他救了之后,不理他的死活,我也没法子。可是你这个傻蝴蝶,竟回头去救他,还化作人形,委曲求全的,真是笑死我啦!要炼制百花仙酿,得耗尽你的功力,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解掉我在他身上所下的缠魂丝吗?”

   “可以的,只差三天……”彩依流下不甘心的眼泪,喃喃地说着。

  毒娘子笑得更是得意:“哈……就算你真的把缠魂丝都给化尽好了,你变成废人一个,我还不是可以轻松地吃掉你,再收拾他?融你以为我是为何自毁封锁,让你出入?你连这个都没想到,实在是愚蠢至极,哈哈哈……”

  李逍遥越听越气,这头黑蜘蛛居心这样阴险狠毒。

  彩依泣道:“我……我见你没有为难我,也觉得有其他企图,但是,我没有别的法子……非为相公解毒不可……”

   “哼,那你更不可救药,明知是陷阱,还自愿跳进来,死不可怨!”

  毒娘子一扑上前,彩依却轻盈地闪了开,翩然在半空中振着翅。

  毒娘子身形臃肿,无法飞行乃是她的一大弱点,毒娘怒道:“你还想逃?我马上杀了他们!”

  彩依道:“我不会逃的,但是你要答应我,先放了他们……”

   “你跟我谈条件?哼!就算我放了这个小子,也顶多是让他晚几天死罢了!我早跟你说过,天下间除了我没人能救得了他。”

  彩依道:“我求求你,如果他死了对你也没有好处……”

  毒娘子怒道:“这个男子的死活,是对我没好处,但是我要他的命!他在终南山弄破我的网,把你救出去,要我饶他,没这等便宜!”

  彩依吸了口气,道:“你如果不救他,我只好离开此地,再加修炼,来日为相公复仇!还是你要放了他,将我吃了,省下千年的苦修?两者权衡,你自己想想吧!”

   “你……”

  彩依难得说出重话要挟,令众人都觉惊异。但若非逼到绝境,她也不会如此果断。虽然彩依功力已损,毕竟修行高于毒娘子,救人的力气未必有,但逃命的能力一定够。她如果跑了,毒娘子也对她束手无策。要是刘晋元死了,彩依不再有顾忌,将来恢复功力,回头报仇,恐怕毒娘子要偷鸡不成蚀把米。

  不过,如果趁着刘晋元还没死,吃下彩依,永绝后患不说,还能增加功力。不管怎么说,聪明的作法都是先救刘晋元。

  但是,毒娘子毕竟是恶毒的黑蜘蛛精,恶毒者的心肠便是个极大的弱点,无法放弃报仇的快感。

  毒娘子慎重思索了一会儿,才望向彩依,有几分不可置信地问道:“这男人真的值得你为他这样做?”

  彩依凄然点了点头,毒娘子笑道:“这男的从我手中救了你一次,到头来,你还是得乖乖地送上门。这次可是你自愿的,好,我成全你!”

  彩依道:“那么你救他吧!”

  毒娘子道:“我怎知救了他之后,你会不会逃走?我要先吃了你,你快下来,这已经是我对你忍耐的极限了!”

  彩依咬了咬唇,虽然她说可以坐视毒娘子杀了刘晋元,但实际上她根本就办不到,如果刘晋元死了,自己又该怎么办呢?真的有勇气活下来报仇吗?

  没有刘晋元的生命,就算报仇又有何意义?彩依再度望向刘晋元,短暂时光里的种种亲爱,浮现在前。

  彩依不知不觉地闭上了眼睛,缓缓降下,毒娘子向前一步,等她一落下,就要张口扑咬上去。

  彩依听见李逍遥、林月如齐声喊到:“住手!”“不行,彩依!”

  但是她的心情却平静得让自己都感到惊奇。从前误触毒网之时,不也是这样吗?但是,那时却有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挟起了她。

   “好美的蝴蝶,别怕!我来救你了。”

  她睁开眼睛,俊秀温柔的公子面带微笑,轻轻地将她放在手心,以极细心的动作拂开蜘蛛丝。这当下另一张更致命的网已深深将她缠住,那是张情网,是她终生再也解不开、逃不掉的。

  当她薄翅上的丝缠除尽,刘晋元放开了手,让她飞走。那眼神是如此柔煦,能让百花为之盛放。但是,就在她恋恋地回头多望了公子一眼之时,却让她见到刘晋元身子一晃,道:“哎哟!好痛,这蜘蛛会咬人呐?”

  她见到毒娘子所化的分身迅速躲进腐草里,对她胜利地一笑。

  凡人被这千年蛛妖咬了,只有死路一条。

  她化作人形,混入尚书府,原本,只是看看公子的情况,她真的没打算用自己的生命救他的,毕竟人妖殊途,有好几千年道行的她,早已见惯了没有结果的结局。她一再地提醒自己:只是来尽尽人事,天命有常,不是每个人的生命她都能救的……

  然而,当刘晋元温柔地握着她的手,凝视着她,她便觉得死也不憾了。

  这数千年以来的修行,究竟所为为何?

  为何止水般的道心,会为之动荡起来?会在这温柔中,感到莫名的痛楚?心口间似有若无的悲怆,就是人间所说的“情”吗?

  为了他,耗尽功力之后会变得怎样?她已经连想也不愿去想。

  李逍遥的怒叱惊动了她:“臭蜘蛛,你这个丑八怪,就凭你也配吃这么美的蝴蝶?不许你动她一根毫毛!”

  毒娘子道:“不自量力的家伙,敢插手本座的事?连你们一块吃了!”

  彩依忙道:“不,请放过他们吧!”

  毒娘子笑道:“你的命只能换你的刘相公,他们的死活,你别想管了!我先吃了这小子!”毒娘子已认定彩依已是她的囊中之物,根本不必去费神,沿着黏稠的白丝,朝李逍遥与林月如爬过来,被捆束信的两人全无招架之力,只能束手待毙。

  眼见毒娘子越爬越近,天边突然响起一声惊雷:“孽畜!休得伤人!”

  金色的清辉有如雷电,轰然一射,居然当中劈进毒娘子的头部!

  连哀嚎声也没有,那耀武扬威的黑蜘蛛,已然化作一摊黑水。

  在黑水的中央,闪烁着明珠的光辉。

  李逍遥与林月如还没弄清楚怎么一回事,只见一剑破空而至,酒剑仙御剑降下,衣袖一扬,收剑入鞘。

   “哦?这畜生体内居然有雷灵珠!难怪这么猖狂。”酒剑仙弯腰拾起那颗珠子,收进怀中。

  原先缠在李逍遥与林月如身上的丝线,有如松垮的雪一般,倏倏滑落。

  李逍遥一跃而起,奇怪地问道:“师父!您……您怎么……没醉?”

  酒剑仙皱眉道:“谁醉啦?两个初出江湖的小鬼,叫你们别乱跑,偏要乱跑!在我元神离窍时擅自行动,差一点就出事了!”

  林月如呐呐地问道:“您不是……不是醉倒了吗?怎么能赶到此地?”

  酒剑仙道:“我不是说我在使‘醉仙封魔大法’吗?喝了酒才能发功,否则那‘醉’字从何来的?”

  林月如哑口无言,看来彩依的迷障会被去除,也是酒剑仙的法力之故。

  林月如正欣喜于彩依与晋元双双得救,回去一看,彩依却跪在昏沉的刘晋元身旁,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怎么拭泪都止不住。

  见到这悲痛欲绝的样子,李逍遥心中不忍,道:“彩依姑娘,你别伤心,是我们不好,错怪于你。幸好罪魁祸首已死,现在一切都没事了……”

  彩依泣道:“呜……来不及了,相公……相公他没救了……”

  彩依抱着刘晋元,脸紧紧地贴在刘晋元脸上,哀泣失声。

  林月如惊道:“什么?难道毒娘子死了,表哥就没救了?”

  酒剑仙道:“小蝴蝶,这位公子本来就不可能活的。毒娘子就算不死,你拿命给他,他也不可能履行诺言的。”

  彩依泣道:“可是……她总是一线希望,我……”

  酒剑仙突然便要发掌,李逍遥一惊,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只见彩依已扑身倒向刘晋元。

   “你!”酒剑仙惊呼,伸出的手止在半空中。原来他看出了彩依抱着刘晋元,背对着他们,另一手悄然探向自己的心口,活生生地挖出了内丹,打入刘晋元体内。

  这纯粹由百花之精所练成的内丹,是她的所有生命。刘晋元憔悴青黄的脸色,瞬间便充盈如生。

  酒剑仙来不及阻拦,彩依痛苦地发抖,缓缓地倒向一旁。林月如拉紧了李逍遥的手臂,呆若木鸡地看着彩依的变化。

  酒剑仙低声叹道:“小蝴蝶,你何苦……千年修行得来不易,人寿几何,你……你值得吗?”

  彩依气息微弱,她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我这条命……是相公给我的,算我……还他罢……”

  酒剑仙道:“你自废千年道行,也只能换得他十年的寿命而已。”

  彩依的蝶翅色彩迅速地消失,有如一朵牡丹在瞬间凋凌碎散。

   “请诸位……永远……不要让相公……知道我……我……这样……”

  林月如哽咽地大声问道:“为什么?你为刘大哥做如此大的牺牲,还不要他知道!”

  彩依微微一笑,最后的一点清泪,落在刘晋元脸上,她已消失无踪。

  林月如泪流满面,只见一只小小的蓝色蝴蝶,虚弱地跌颤了一下,缓然欲飞。林月如伸手欲截下那只蝴蝶,却被李逍遥拉住了。

  李逍遥对林月如摇了摇头,那只蓝色的蝴蝶辛苦地缓然飞起,绕着刘晋元飞舞了一会儿,依依不舍,最后才振翅,慢慢地飞走,像随着流水漂去的残花般,不知会漂向何处。

  酒剑仙长叹了一声,道:“唉!世间有无情人,却也有深情妖。这蝶精有情有义,远胜红尘痴儿女!我自从三十六岁艺成下山以来,立誓尝遍人间美酒、杀尽天下妖魔。熟知……唉!酒喝多了,只是成瘾乱性。妖怪杀光了,也无法渡化人心。酒剑仙枉称驱魔大师,可我又凭什么认定何为妖,谁为魔?我大半辈子的所作所为,究竟是对是错?我也迷糊了……”

  林月如抹去泪水,转头望着李逍遥,道:“李大哥,如果有一天,我也被妖怪所害,你会不会牺牲自己来救我?”

  望着她的明眸,李逍遥心中早已有答案,却只是别过了脸,道:“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林月如道:“你不想回答,不要紧。如果问你的人是灵儿妹妹,你一定会肯的……”

  李逍遥正要叫她别这么说,林月如却已接着说道:“但是,若换作是你被妖怪所害,我一定会用自己的命来救你。就算被害的是灵儿妹妹,我都会用自己的命去救她!因为你死了,我就不能活了;灵儿妹妹死了,你同样不想活下去,那我又活着做什么?”

  李逍遥心情沉重,道:“不要说这些傻话了!咱们谁也不会死!”

  酒剑仙道:“喂,两个加起来不到半百的小鬼,净说些死不死的,没听见我一番刻的除魔内省吗?没有感到人生被启发了吗?”

  李逍遥道:“师父,你不感叹倒也罢了,我请问一下,您要去哪里?”

  酒剑仙叹道:“当然是回蜀山,重新闭关修炼,了解仙魔之道。”

  李逍遥道:“那您认识独孤剑圣吗?”

  酒剑仙道:“认识,认识得从头到脚,认识得人骨透皮!他是我自小一起长大的大师兄。”

  李逍遥道:“您返回蜀山,是不是会见到他?”

   “那是当然。”

   “太好了,请带徒儿一同前去,救我的朋友。”

  一听李逍遥这么说,酒剑仙一愣,道:“大师兄抓妖抓得比我还勤,你朋友是妖怪?”

  李逍遥道:“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不是妖怪。”

   “不是妖怪就不会被他抓,你去干什么?”

   “但是我想我朋友就是被他抓了,大概是一场误会,我得把人给救出来。”

  酒剑仙摇头道:“别胡说了,他抓妖比抓我身上的跳蚤还厉害,是不是妖,他用眼角就可以瞄出来,不是妖,他不会抓的。”

   “那如果我朋友不小心有点儿‘近妖’……”

   “什么叫‘近妖’?”酒剑仙没好气地问道。

   “就是像彩依姑娘那样,说妖不是妖,说人也不一定是人的。”

  酒剑仙道:“亏你想得出这种怪名儿!我告诉你,不管是近妖还是真妖,只要跟妖字扯上边的,他是宁错杀,不错放。要他放人,比要吝啬鬼拿钱出来还难,你死心吧!”

  李逍遥道:“唉,你不肯帮我们吗?好歹念着师徒之情嘛……”

  酒剑仙道:“不是我不帮,而是我那个师兄,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我从不想招惹他,给自己找气受。”

  李逍遥道:“说什么‘凭什么认定何为妖,谁为魔?’,果然是‘酒剑仙枉称驱魔大师’,口头上说要反省我大半辈子的所作所为,结果一请你仗义相帮,马上就约缩起来了,这叫哪门子反省啊?有口无心,说说罢了!”

  酒剑仙听了,也觉得一下子回绝李逍遥,好像太过于怕事了,有几天无奈地想了想,道:“我是真心想反省啊!嗯……这样吧,你也算是半个仙剑派的弟子,我就带你去师门看看,救不救人什么的,你自己看着办。”

  李逍遥喜道:“真的吗?那太好了,走吧!”

  酒剑仙道:“此地距蜀山千里之遥,你们不会御剑飞行,走,要走到什么时候?”

  李逍遥笑道:“那简单,您肯教我们御剑飞行,不就得了?”

  酒剑仙道:“你想的美!我没时间教,直接带你们上去。”

  林月如道:“可是刘晋元大哥……”

  酒剑仙道:“他有了小蝴蝶的功力,在这里睡一觉又不会死,醒来他自己会走回去,又不是三岁小孩子,连路都不认得。”

   “说得也是。”林月如心中不无几分为彩依感到不值,就让他在此睡上一觉好了。

  酒剑仙拉着两人,道:“你们两个闭上双眼,我要施法罗!半途掉下去可就没命了。”

  林月如与李逍遥双双闭目,只觉酒剑仙身子往上一跃,接着便感到双脚踩在平滑之极的地面上,脸上呼呼风吹,似以极快的速度飞驰着。林月如悄然睁目偷看,只见眼前青山疾退,白云过耳,三人竟是站在酒剑仙的大葫芦上,破空疾翔。

  林月如忍不住睁大了眼睛,兴奋不已。

  李逍遥也发出一声轻叹,林月如回头望着他,微微一笑。酒剑仙见两人都睁了眼,也没把他的交待当一回事,只得摇头苦笑。叫他们闭上眼睛,只是担心他们见到身在极高之处,会吓得不小心摔落,既然两个都胆大包天,那也就由他们去了。

  三人飞在空中,仙鹤、鸟儿在旁飞舞,远山青碧,有如数层水墨晕染,清风拂面,还带着几分山林的幽渺清香。

  酒剑仙所御的葫芦缓然隐入深山,郁茂的枝叶随着众人的排空直入而分开,眼前的山间,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石阶蜿蜒而上,在云雾飘渺的绝巅,矗立着连绵的灰色宫观。而几抹白雪,更为翠录增添苍苍之意。

  酒剑仙轻喝一声:“收!”

  脚下葫芦幻作一阵清光,三人同时安然落地。

  只见巍峨的山门前,古拙的“蜀山派”三个大字,高隽与门楣之上。

  在这绝崖极顶,有这样壮阔的建筑,若非鬼斧神工,怎么可能完成?李逍遥不禁心生肃穆,随着酒剑仙步上积着残雪而有些滑的石阶,隐隐白云自身边掠过,望着酒剑仙身上的衣袂风飘,这出尘之致,只有在这样绝俗之地可以修炼得出来。

  酒剑仙带着两人,步入蜀山大门。越近大门,积雪就越厚。他们两人都是夏装打扮,因时已将近初秋,虽然穿得稍微厚了一点,但是在这处处是雪的高山,还是有点不够。要不是他们皆有功力,体力过人,早就挺不下去了。

  林月如悄悄拉了拉李逍遥的衣角,道:“李大哥,这里很冷耶!”

  李逍遥点了点头,道:“嗯,好像一伸手就抓得到云一样,没想到是这么高的地方,又下了雪。”

  林月如张望着四周高伟的殿基与巨柱高檐,有些担心起来。

  林月如道:“万一……万一他们要正式收你做弟子,怎么办?”

  李逍遥道:“我只是为了打听灵儿的下落才来的,别的可不想。”

  酒剑仙却回头道:“你们两个小后生,别想那么多啦,等一会儿见到我的大师兄,我还不许你叫我师父呢!”

  李逍遥问道:“为什么?”

  酒剑仙道:“这是门规,未经掌门人同意,不得在外擅自收徒。掌门人是我师兄,他万一知道我收了你,不知道会怎么生气呢!你等一会儿绝不许说是我的徒弟,知道了吗?”

   “嗯,我知道了。”李逍遥应道。

  酒剑仙这才放了心,将他们带往蜀山派的后殿内厅,这是平日他与大师兄议事之处。

  沿路有几名蜀山弟子,恭敬地对酒剑仙行礼,唤他师叔。来到议事后厅,两名蜀山弟子立在门边侍候着,为他们开了厅门,迎入内中,奉上清茶,一切都井然有序,半点不乱,可见此地掌门管理得十分成功。

  酒剑仙道:“掌门师兄前一阵子下山除妖,回来了吗?”

  一名青衣裳弟子恭敬地说道:“掌门已回来了,正在等师叔您。”

  酒剑仙道:“好,你们去跟他说我回来了。”

   “是。”

  青衣弟子退下之后,李逍遥才道:“你大师兄常下山除妖,为什么我以前没听说过?”

  酒剑仙道:“他以前潜心练武,虽也负起诛魔之责,不过最近比较积极。因为近年来天气变得很不正常,蜀山地势虽高,但从未积雪,今年却一反常态,这恐怕是什么地方有了变异,有妖怪作祟。”

  李逍遥道:“天气的变化或许就是这么奇怪,怎么能什么都算到妖怪头上去?”

  酒剑仙道:“你没听说过‘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吗?老天不会无缘无故降灾,一定都是妖怪作乱的缘故。今年蜀山大雪,可是南绍、大理一带,却热得反常,已经干旱数年了。这样的天变太不寻常了,因此掌门师兄到处在找是哪个妖邪作乱。我看他是没找到,雪才会继续这样下。”

  正在闲聊之际,大门被咿呀推开,一道魁梧伟岸的身形投映了进来,巨雷似的声音,简直可以震破人的耳膜。

   “哈哈……师弟,你总算没醉死在路上,还认得回来的路!”

  那人满头农密的白发,一丝不苟地束着,五官深刻而端正,但因太过锐利的眼神而显得有些孤傲。

   “师兄犯不着一见面,就咒我死在路上啊!”酒剑仙笑眯眯地说道。

  见他们师兄弟情感如此融洽,很难想象方才酒剑仙交待时态度的慎重。看来他表面上与这个掌门师兄笑谈,但该守的分际还是严守,不敢稍有逾越。

  李逍遥与林月如对他行了个大礼,李逍遥道:“晚辈李逍遥,拜见前辈。”

  至于林月如是女子,就不必讲这些规矩了。

  独孤剑圣望向李逍遥,打量了他一会儿,突然眼露惊奇,道:“嗯,好,不错。”

  虽然李逍遥不知他所言何意,但是被他电光般的眼睛一扫,便会不由得肃正起来,好像什么都会被他一眼看穿似的。

  酒剑仙道:“师兄,怎么样?我看中的人不会错吧?”

  独孤剑圣道:“难得你肯收起玩心,也想到了些正经事?我们都老了,是该好好找个合适的传人,继承本门的绝学了。”

  酒剑仙见独孤剑圣这么说,简直是喜出望外,道:“师兄,您一点也不见怪?”

  独孤剑圣道:“一事归一事,我同意你教他武功,不表示不追究你犯的门规!师弟,你为酒误事,将本门的剑术外传人,若是让心术不正之徒学去,岂不成为大祸?”

  酒剑仙道:“这个……师兄,我不是那样不知好歹的人,虽然我欠了不少酒债,可是也不全都是以教武功来还债的,只有对这小子……而且我只比画了一次,谁知道他就记住了?”

  李逍遥听得心中暗火,原来当初酒剑仙只比画了一次,就是存心赖皮,万一自己没学会,就是天资不够,不是他食言。

  要能看一次就记住剑法,也不是人人都有这个本领呢!

  酒剑仙接着说道:“不过,师弟我自认还有点青眼,看人应该不差,这小子不是个坏胚,而且天分极高,有可能发扬本门。”

  独孤剑圣难得露出微微一笑,道:“你膏药卖完了没有?一个劲在夸你徒弟。他是什么料,我早就知道了。”

  酒剑仙和李逍遥都有点奇怪,酒剑仙道:“你怎么知道了?”

  独孤剑圣道:“扬州城外,蛤蟆山里,我们已经会过一次了。”

  原本他还记得,可是他难道也知道自己杀了蛤蟆精吗?酒剑仙对此事一无所知,独孤剑圣道:“我伤了出没多年的蛤蟆精,那妖怪负伤逃了,我一时找不到,等我找到时,那蛤蟆精和她的妖子都已经死了,是死在本门的剑法之下,我当时便想到可能是你在外面教了谁武功。”

  酒剑仙笑道:“哈哈……是我未卜先知,先教了个徒弟去帮你除妖。想成为本门掌门,先得杀一个妖怪,李逍遥已经杀了蛤蟆精,算是通过试验了吧?”

  独孤剑圣微笑着点了点头,一面抚着长须。

  李逍遥暗想:自己何止杀了一妖?这一阵子不知杀了多少妖怪了。

  酒剑仙道:“逍遥徒儿,我掌门师兄答应收你做我蜀山派的入门弟子,将来还有可能执掌本门呢!”

  李逍遥一听,惊讶不小,自己根本就没打算长期在此学武功,更不要说当掌门了!

  李逍遥道:“这……前辈的厚爱,晚辈心领……”

  一听他竟面有难色,酒剑仙疑道:“怎么?你不是很想学咱们蜀山派的法术吗?”

  李逍遥想了半天,才勉强想出了个借口道:“因为……因为……晚辈乃世俗之人,俗心未净……怕不适合这世外清修的生活。”

  独孤剑圣见李逍遥眉宇飞扬,也早就想到他是个性子不易定下来的人,道:“你顾虑得极是,但你已学会本门剑法,算是蜀山门人了,你的言行得处处顾及本门的风范,不可堕了名声。”

  李逍遥点头称是,独孤剑圣道:“你是个武学奇才,要不要留在蜀山,你好好考虑,再作决定。”

   “是。”李逍遥道,看来独孤剑圣并不是个不讲理的人。

  独孤剑圣转身道:“师弟,你带这两位小朋友去歇息,师兄不陪了。”

   “是,恭送师兄。”

  酒剑仙恭恭敬敬地说道。

  直到独孤剑圣离开了,酒剑仙才对李逍遥道:“哎,你何时变得这么扭扭捏捏的,像个娘们似的?我们蜀山武学冠绝天下,只要你习得其中九牛一毛,便可傲视武林;学得一半,就可以纵横三界。武林中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都摆到你眼前了,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李逍遥苦笑道:“承蒙前辈如此看重我,晚辈心中十分感激,但是我还得把一些俗事处理完才行。”

  酒剑仙道:“你不是要问我师兄你朋友的事?方才为何都不问?”

  李逍遥抓了抓头,道:“他是你师兄,我为何不问,您该比我还清楚才对。”

  酒剑仙笑道:“嘿嘿,在他的面前,你也不敢乱讲话呀?”

  事实上确是如此,独孤剑圣虽有说有笑,但是浑身就是一股说不出来的威严,让人在他面前不敢造次,更不敢胡乱。

  酒剑仙笑道:“老实说,我也不敢跟他问锁妖塔的事。我看你们就留在这儿住几天,顺便参观参观,等考虑成熟一点了,你再做个决定吧!”

  看来也只能这样了。

  酒剑仙带着两人到客舍去,分别安顿住下,并派了四名青衣弟子随时帮忙他们或替他们回答蜀山的种种规矩。但有一条却是酒剑仙亲自交代的:“后山是本门的禁地,不可随意擅闯。”

  酒剑仙说得十分慎重,李逍遥与林月如同时就想起了:锁妖塔必然就在后山。

  直到众人离去之后,李逍遥正再想该趁什么时候去锁妖塔找灵儿,林月如已道:现在

   “咱们到后山去瞧瞧!”

  李逍遥不想连累她,并且就算要行动,也不该是现在,便故意道:“说不许你去偏要去,真是天生反骨。”

  林月如道:“后山是禁地,那么锁妖塔绝对就在那里!不去怎么找得到灵儿?”

  李逍遥道:“既然师父都说不许去了,咱们还是别造次。”

  林月如本以为李逍遥会马上和自己一起闯到后山救人,没想到他再三推脱,有点奇怪,也有点生气,不禁翻了个大白眼给他。

  李逍遥笑了一笑,道:“咱们到处去逛逛,散散心再说吧!”

  林月如没说什么,随着李逍遥到处乱走,蜀山派内其实也无甚可视,此时又十分寒冷,地面上放眼所及,净是零星的积雪与呈露的黑土。毕竟这里是修道之处,除了冷冰冰又没有什么装饰的房子之外,就是大树巨石,呈现朴拙的阳刚之意。

  林月如正感不耐,想回房去休息一会儿,李逍遥却突然脸色微变,朝西方走去。

   “你发现什么了吗?”林月如好奇地问。

  李逍遥道:“没什么,不过……这味道很熟悉。”

  李逍遥循着那种香料与药材混合的气味而行,停步在一间有点暗的石室之前。

  石室内一片温暖,主要是因为当中的鼎炉下正烯着火焰,而鼎炉两边高与室齐的石柜上,全是瓶瓶罐罐,药香非常浓厚。

  李逍遥不禁放慢了脚步,慢慢地走了进去。

  他不知为何,会觉得这股丹房的味道很熟悉。自己应该是从来没有去过这种炼丹之地才对。他怎知自己与灵儿第一次紧紧相依,就是在仙灵岛上的丹房柜子之内?那时灵儿身上的女儿幽香似有若无地传近他鼻端,令他情不自禁地低头亲了她一下,或许就是在当时,情根已种。

  然而这些他全不复记忆了,只在此时对于这样的丹房气味感到一种莫名的温馨与熟悉,而不想离开。

  几名正在顾守丹炉的弟子已知道李逍遥是酒剑仙收的俗家子弟,都很好奇地看着他。

  李逍遥向他们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一名青衣裳弟子道:“这是炼药的地方。”

   “炼药……”李逍遥更想不起自己以前是否去过这种地方了。

  他在石室内随便走走看看,猛然间,一样东西吸引了他的目光。

  李逍遥一个箭步上前,抓起中央的石桌上的那串念珠,道:“月如,你看!”

  林月如一见也呆了:“这是……小石头?”

  那串念珠不是别物,正是玉佛寺的智泽所化的念珠。也是赵灵儿所戴的玉佛珠,在这里发现了,那么灵儿的下落,还会远吗?

  李逍遥抓着念珠串,向一人问道:“这……这样东西怎么会在这里?”

  那名青衣弟子连忙道:“那是掌门师父交待,要我拿去炼丹炉销毁的,我差点给忘了!你快还给我。”

   “销毁?这怎么行!这串佛珠是我朋友的。”

  李逍遥收起玉佛珠,那青衣弟子立刻吓得脸色发白,道:“快给我,那佛珠是妖魔所化,师父说不能留它在人间。虽然它法力已经被师父封住了,但还是很危险的!”

  原来是法力被封了,难怪法力不弱的小石头不法离开,只能躺在这里任人宰割。

  李逍遥道:“先把它交给我吧!我会向你们掌门说清楚的。”

   “可是……”几名炼丹的弟子都十分紧张,想要去拦李逍遥,李逍遥身子轻轻一纵,就跃出了丹室,他们根本追不上。林月如对他们笑了一下,从容不追地走了出去。他们一辈子没见过几个女子,要去拉林月如,只怕需要天大的勇气,因此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林月如大摇大摆地走出去。

  李逍遥与林月如来到无人之地,李逍遥才对着玉佛珠道:“小石头!小石头!你还在吗?”

  玉佛珠里面发出了非常微弱的声音:“呜……主人……主人她被关起来了。”

  李逍遥问道:“灵儿为何被关起来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你快告诉我!”

  小石头说道:“有一伙苗人为了争夺主人,跟一个老头打了起来,结果通通都死掉了……”

  李逍遥亲眼见到此景,石长老以赤血毒焰杀光了所有白苗,就连残活的黑苗士兵也不能幸免。但是当时情况十分混乱,李逍遥自己也不是看得很真切,却还是不知道这与赵灵儿有什么关系。

  小石头继续说道:“……住在这里的瞪眼睛老头子刚好经过,硬说那些人主人杀的。可是那些苗人不是主人杀的,主人根本什么也没做啊……呜……我拼了命想保护主人,结果那个瞪眼睛的老头把我封住,抓了主人。我听见那老头子说,他要把主人关进锁妖塔……”

  林月如急得跺脚,道:“怎么会这样?灵儿妹不会杀人的,那个瞪眼睛的老头是不是独孤剑圣?”

  小石头道:“对,就是他!”

  林月如道:“他怎么可以这么不讲理!”

  李逍遥道:“灵儿明明是活生生的人,却怎么会被剑圣前辈当作妖怪捉起来了?”

  小石头道:“李公子,你们一定要快点儿救主人出来,一旦被关入锁妖塔,绝无生还的机会!”

  李逍遥道:“我马上去救她!”

  原本还打算慢慢打听的李逍遥,这下子再也不能拖延,他立即以最快的速度奔往大殿的主建物附近,到处找寻酒剑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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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4-11-27 22:06:46 |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二章 身心俱灭
   李逍遥与林月如找了半天,并不见酒剑仙,向路经的青衣弟子打听之下,才知道他现在在藏经楼。

  堆积如山的卷帙之中,酒剑仙不知在找什么资料,脚边堆放了不少古册。

  一见到李逍遥气争败坏地赶来的样子,酒剑仙有些诧异。不等他发问,李逍遥已把手一伸,道:“这是什么意思?”

  酒剑仙一愣,并未回答,另一阵低觉的声音却响了起来:“这是邪物怎么还没烧毁呢?”

  李逍遥与林月如一惊,这才发现层层书架尽头,独孤剑圣正负手而立,也在此处搜寻典籍。

  见到独孤剑圣,李逍遥的气焰一下子小了,但还是心急如焚,道:“这……不知道原来持有这佛珠的主人,如今下落如何?”

  独孤剑圣道:“此珠之主乃妖邪魔物,已被打入锁妖塔了。”

  李逍遥一听,又气又急,脸色也青一阵白一阵。酒剑仙大气也不敢透口,就生怕这小子会失去理智,冒犯独孤剑圣。

  见李逍遥脸色怪异,独孤剑圣奇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李逍遥吸了口气,才道:“玉佛珠的主人……是我的朋友啊!她只是一个柔弱女子,被当作妖怪,囚入那种地方,岂不是要置她于死地?”

  独孤剑圣剑眉微皱,道:“朋友?李逍遥,本门第一条天规就是不可结交邪魔歪道,此点你要谨记!”

  李逍遥道:“我并不是蜀山子弟,再说灵儿也不是邪魔歪道!”

  独孤剑圣勃然变色,重重地“哼”了一声:“修炼本派的剑术者,最忌受到狐鬼魅所诱,若是丧失心志,就会坠入魔道,历万动而不复,这番道理你要明白!”

  李逍遥无心与他争论这些,道:“请您马上将灵儿放出来,她是我的至友,我不能袖手旁观。”

  独孤剑圣的脸上神情更冷,睨视着李逍遥。

  酒剑仙看了看李逍遥,又看了看独孤剑圣,两人就像鸡同鸭讲,各诗一端,根本没有交集。

  李逍遥的情急之色,和独孤剑圣铁青冷肃的面容,都让酒剑仙两面为难。在三代前,本门曾经发生的那件憾事,已足让独孤剑圣对邪魔恨之入骨,而如今的情况,竟和当初如出一辙,独孤剑圣是绝不可能放人的。若是李逍遥再坚持,只怕独孤剑圣会将他视为邪魔的同路人,对他也不留情面。

  正当酒剑仙不知该如何劝解之时,李逍遥先打破了沉默,道:“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救人,您放出她也成,不放出她,我也要自己去救!”

  想不到李逍遥说出这么直接冒犯的话来,酒剑仙一颗心直提到喉头,要鼓起不小的勇气才敢望向独孤剑圣。独孤剑圣抚着长须,缓缓地说道:“你死了这条心吧!锁妖塔内乃另一处世界,凡夫俗子进入其中,只有死路一条,还谈什么救人。”

  李逍遥的语气不变:“便算是死,我也要救灵儿出来。”

  独孤剑圣的口气更重了:“本派创立百年以来,从未有人进入锁妖塔后,还能活着出来!”

  李逍遥紧抿着唇,看了他一眼,什么话也没说,转身便步出藏经阁。

  此兴趣无异表示他非进入塔中不可,林月如当然也跟了上去,任何话都不必再多说了。

  见到李逍遥这样坚决,独孤剑圣重重地“哼”了一声,摊袖背对着李逍遥,也不阻止,也不再说什么。

   “师……师兄,这……”酒剑仙有些为难,搓着手道:“那小子不是糊涂人,他说他的朋友不是妖,那应该是错不了的。”

   “哼!比他聪明几百倍之人,都被妖物给蛊惑了,他就不会?”

  一听独孤剑圣这么说,酒剑仙遂不敢言语,过了一会儿才又大着胆子道:“他可能真的会进锁妖塔,那……如何是好?”

  独孤剑圣的声音更是冷得好似霜雪:“让他去吧!”

   “什么?”

   “他与妖为友,已非本门弟子;若是入塔而死,正宜其所!”

   “什……什么?他……这……”

  一听师兄要眼睁睁让李逍遥与林月如死在锁妖塔中,酒剑仙瞠目结舌,不知如何是好。

  而独孤剑圣已冷冷地负手,大步而出,留下愕然的酒剑仙。

  难怪他会如此盛怒,当年的不幸,是蜀山之耻,也是蜀山记取的教训。

  可是,酒剑仙仍相信李逍遥不是个糊涂人,他急忙追了出去,飞身纵跃,在往后山的独行坡拦住了李逍遥。

  此路只容一人通过,一被他挡住,李逍遥和林月如无法前进,与他大眼瞪小眼,在风雪呼啸中对峙了一会儿。

  三人六目相对,竟无一语。

  酒剑仙有点尴尬,干咳了一声,道:“逍遥徒儿,你这玩笑可开大了!”

  李逍遥认真地看着酒剑仙,道:“前辈,我是认真的!”

  就算不用说明,那双眼睛早就超越了“认真”的程度,简直已经到了“极其严肃”的境界。

  酒剑仙又用力咳了一声,道:“如果凡事都太认真嘛……就不太好了。”

  因为另一个“极其严肃”看待整件事的人,独孤剑圣,就是一个认真到让人根本无法沟通的老顽固啊!

  不管是李逍遥还是独孤剑圣,都是劝不动的人,酒剑仙也老早放弃规劝了。

  酒剑仙道:“我师兄说的没错,进塔容易,出塔难,原因何在,你想过吗?”

  李逍遥道:“不管是什么原因,我都要进锁妖塔!”

  酒剑仙装作没听见他的宣示,自顾说道:“因为,收入锁妖塔的,全是极凶恶的妖魔。凡人一进去,不是被袭击,就是被生吞活剥,数百年来没有一个人进去后还能活着回来的。”

  李逍遥道:“你这么说,就表示有人曾经进入塔中?”

  李逍遥虽然知道当年那姓姜的孤儿与妖女的相恋的惨剧,但既然林天南要他守秘,他便什么都不能说,只能套酒剑仙的话。

  酒剑仙有点支支吾吾的,一会儿才说道:“是的……是没错啦,在我太师父那一代,曾发生过一件惨事。我有一位同门犯了门规,逃入锁妖塔中;当时本门数十位弟子追入缉捕,结果没有一个人回来。自此以后,太师父立下规定,严禁门下弟子进入锁妖塔,违者尽废武功并逐出师门……”

  这件事果然与林天南所说不差,但酒剑仙在话中隐去了妖女的部分,可见此事真的是绝对不许宣之于口的。

  李逍遥道:“我不做蜀山弟子,就不必遵守你们的门规。前辈,请让路吧!”

   “唉,你这小子,怎么跟我师兄一个脾气……”

  李逍遥身后的林月如也终于说话了:“李大哥,我想……前辈说得没错,此事非人类之力所能及,救人的事,须从长计议才是。”

  李逍遥坚毅地摇了摇头,道:“我不可能再浪费时间了!锁妖塔既然如此凶险,灵儿撑得了多久?多延一刻,她就多一份危险!”

  林月如叹了口气,道:“你说得对,我们还是赶快进去吧。”

  酒剑仙见连月如都劝不了李逍遥,随即长叹一声,道:“好吧!你们跟我来!”

  酒剑仙率先走在前面带路,通往蜀山派的后山并非一路可通,走过这崎岖陡峭的独行坡之后,还要走对路,才能穿越重重险径,来到高耸的山门前。经过这座山门,才能攀登上这一柱之山,到达矗立在绝崖上的锁妖塔。

  酒剑仙带着两人,才走近山门前的竹林,两名青衣子弟已飞跃而出,横剑在前,道:“是谁?”

  酒剑仙道:“是我啦!”

  那两名青衣弟子一愣,连忙抱剑行礼,道:“见过师叔!”

   “不知师叔有何事要弟子效劳?”

  酒剑仙道:“开山门吧,这两位朋友要进去。”

  那两名青衣弟子面面相觑,其中一人道:“师叔,这……此事弟子不敢从命。”

  酒剑仙道:“是掌门同意的,怪罪不到你们头上,开吧!”

   “这……”另一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道:“那么请师叔在此稍等,弟子先请示过师父,再行开启。”

   “不必,你们去请示再回来,得耗上两个多时辰,这位朋友等不住,你们还是先在这儿候着。”酒剑仙望向李逍遥,道:“你瞧见了,不是我不让你们进锁妖塔,是门规森严。”

  李逍遥咬了咬牙,道:“若我要硬闯呢?”

  那两名青衣子弟脸色一变,都不禁防备了起来。

   “唉唉,等等,还没商量好,怎么就先吵起来了?”酒剑仙苦笑着拦在双方之间。

  守住仙门的可不只这两个青衣子弟,再深入一点还有练过剑阵的入门弟子,他们分别都不是李逍遥的对手,不过联合起来,以阵围人,那就很难说了。再说,他也不希望李逍遥与本门子弟打起来,万一误伤人命,便结下了深仇,将来必是件遗憾。

  酒剑仙道:“逍遥徒儿,你先跟我过来一下。林姑娘,请你别跟来,在这里稍等。”

  搞不懂酒剑仙葫芦里卖什么药,李逍遥强捺下内心的焦躁,跟着酒剑仙走到较僻远的空旷之处,四下无人,酒剑仙停步,道:“小子,你虽未正式行礼,毕竟你我也算是师徒一场,我不能眼睁睁看你进去送死。”

  李逍遥道:“晚辈心意已决!”

  酒剑仙叹道:“唉!造化弄人啊!”一面说着,一面从怀中摸出两本簿册,递给了他:“收下这些吧。”

  李逍遥伸手接了,那两本册子都是武学秘笈,分别写着“醉仙望月步”、“仙风云体术”。

   “这是……”

   “让你逃命的功夫。”酒剑仙道。

  李逍遥随便手翻了一翻,果然是轻功及幻身诀窍,李逍遥目前最缺的就是这些轻功身法及幻数,他因内力陡增,勉强可以使出些不像轻功的轻功,万一对手太过高强,还是得运用真材实料才跑得掉。

  酒剑仙方才藏经阁,就是和独孤剑圣两人找寻适合李逍遥练的武谱,想不到还没找到,就出了这样的事。

  酒剑仙又拿出了几样东西,道:“这些也带着。”

  这回酒剑仙给他的,除了他的酒葫芦之外,还有符咒几张,以及那颗在毒娘子身上取出的珠子。

  这么多东西,让李逍遥有点反应不过来。酒剑仙道:“这些是为师所有的法宝了!这些符咒,你进入塔中自会使用,这颗雷灵珠的来头不小,你带在身上也多少有些辟邪自保的用处,你带着吧!反正我也用不着。”

  李逍遥道:“那这酒呢?易水送别时用的?”

  酒剑仙白了他一眼,道:“这酒,才是大有来头的!小子,现在我要教你我自创的法术——酒神咒。”

   “酒神咒?”

  酒剑仙严肃地说道:“这酒神咒的威力,不下于本门任何一项绝学,不过得以我这壶特酿之酒才能够使用。”

  李逍遥惦了掂葫芦,道:“好像也没多少酒,您老人家也表示点诚意嘛……”

  酒剑仙白了他一眼,道:“酒放多了,你也没那个命使用!”

  李逍遥一愣,酒剑仙道:“此术威力过于强大,人的一生中,最多只能使用九次,超过九次,必气竭而亡。”

   “这么猛?”李逍遥咋舌道。

  酒剑仙道:“没错,每次使出此招,必定会耗尽全身的灵力,所以你要记住,除非是逼命无常的紧要关头,平时千万不要随便出这一招。”

  李逍遥连忙点头道:“是,我知道了。”

  酒剑仙颔了颔首,这才慢慢地把酒神咒念了一遍,李逍遥用心听记,一遍就已记了下来。酒剑仙又以稍快的速度念了一遍,让李逍遥记得更牢。当酒剑仙很快地念过第三遍时,李逍遥已确定自己绝不会忘记了。

  李逍遥恭恭敬敬地拱手谢道:“多谢师……前辈赐教。”

  他改了口,一声“师父”终究没叫出口。酒剑仙心下怅然不已,叹道:“罢了,我能帮你的,只有这些了。你……好自为之吧!”

  说完,酒剑仙长袖一扬,脚下已幻出清风,御空而去。

  李逍遥翻了翻“醉仙望月步”、“仙风云体术”,一面看着秘笈,一面依着上面的字句行气移步,突然“砰”的一声,头撞上了一株大树,痛得他唉叫连连。

  李逍遥按着额头,暗自奇怪,方才向酒剑仙学习酒神咒之处,空旷无边,放眼望去根本就没有任何树木,哪来这么粗大的树干?

  李逍遥回头一望,不禁发出“咦”的一声,自己竟身在树林之中,他飞快地奔回路,更惊讶地发现自己才照着“醉仙望月步”的步法走了两三圈,竟已走出了数百尺,当真是鬼神莫测。

  李逍遥很快地将两本秘笈死背硬记,先记在脑子里再说,便快步奔回原来的地方。

  林月如还在和那几名青衣弟子大眼瞪小眼,她进一步,那几名持剑的青衣弟子就退一步,脸上都是诚惶诚恐的样子。他们在此绝俗清修,不要说没见过女子,更没见过林月如这般俏丽的少女。对林月如,他们可说是既爱又怕,全都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因此便成了这可笑的状态。

  其中一人颤声道:“姑……姑娘,锁妖塔是蜀山禁地,您还是别靠近……”

  另一人也道:“是,是啊,自本门开山立派以来,历代祖师降伏的妖魔都在在塔内……”

  林月如道:“你们历代的祖师爷都太混啦,这么多代,就抓了小猫两三只!”

  一名弟子道:“不,祖师爷们抓了无数的妖,数也数不清……”

  林月如嗤之以鼻,道:“胡吹什么大气,那塔能有多大?能塞进多少妖怪?”

  一名青衣弟子忙道:“那座塔足足有百丈高,再多妖怪也……也装得下!”

  不过他说得有点心虚,另一名较老的弟子道:“这位姑娘,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塔内的妖魔会被化妖水将它们的妖气化尽,成为尘土。”

  林月如冷笑道:“哦?妖怪都被化为尘土了,那塔就是空塔,有什么好怕?你们守在这儿干吗?”

   “这……”那名青衣裳弟子脸上一红,道:“有的妖怪还没被化妖水化尽的,也凶得很……”

  林月如又逼问道:“你怎知里面的妖怪还活着?你进去过?”

  那青衣弟子连忙道:“不,不,我没进去过,师父不许。”

  林月如“哼”的一声,俏脸一扬,道:“你一定在说谎,其实你偷偷进去过了。”

  那名青衣弟子说道:“不,我来这里三年了,连禁地也没靠近一步,更甭说看过锁妖塔了。”

  林月如道:“你们说没看过,却把那塔有多高,里面怎样,说得一清二楚,说没去过,谁相信哪?我要去问你们师父,为什么你们可以进入禁地,我和逍遥哥就不行!”

  林月如作势要往山下走,那几名青衣弟子吓得连忙退了好几步,依然在她前方一丈处围成了一道弧线,纷纷道:“我们绝对没有靠近禁地!你千万可别跟师父乱说……”

   “姑娘,请打消主意吧!那塔内危险得很……”

  林月如怒道:“我就是要去,你们全部围攻我一个也行!来啊!我林家剑法可不是好对付的。”

  她作势拔剑,那群弟子眉苦脸,面面相觑,手上虽都拿着剑,却都不敢真的和她对上。堂堂名门正派,当然不可能以众击寡,更不可能一群男的,打一个女的。再说真的要他们打,他们也打不下手。

  李逍遥赶过来之时,正见到林月如拔着剑,杀气腾腾的,而一群青衣弟子的剑全都对着她,个个脸上表情紧张。李逍遥一惊,以为林月如会有危险,他身子一纵,便已落在林月如和青衣弟子们之间,道:“月如,走吧!”

  说完,反手一拉林月如,便往山上奔去。那几名青衣弟子齐声喝道:“站住!”

   “休走!”

  几名青衣弟子同时挺剑追上,他们不好对付林月如,围攻李逍遥的话,可就没那么多顾忌了。一声呼啸,众弟子立刻排出八卦阵,四面八方包围住李逍遥与林月如。

  李逍遥虽不懂易数,但是以他对剑法的敏锐,竟一眼便感觉到此阵生克绵密,处处有杀机,以他的武功虽可抵挡,却很难取胜。

  以往他一定会趁这个机会好好地对上这八卦剑阵,对林月如道:“失礼了,月如!”

  李逍遥双手往林月如腰间一抱,便使出醉仙望月步,一霎眼便奔出数百丈之外。

  众弟子们正要出剑,阵中竟已无人,全都大吃一惊,有人叫道:“他们在那里!”

  众青衣弟子转头一看,只见到高处有黑影以极速的身法窜闪不见。众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连忙提气直追奔上山。

  但是不要说追到人,根本已经看不见李逍遥与林月如的影子了。众人奔出了数里,纷纷停步。

  前方有一道更高的巨大牌楼,这座灰色的巨大牌楼后,就是蜀山禁地。

  灰色的两道巨柱及横楣所框出的眼前之路,和现在他们脚下所踩的地并无二致,但是,却透着一股沉重的意味。

  李逍遥与林月如已经跨越了禁地,他们不能再追,也不敢再追。至于为何不能,那被框出来的路尽头,又有着什么样的世界,也是他们终其一生也无法探索的了。

  林月如的腰被李逍遥有力的手臂抱着,倏忽就奔过竹林、石阶,奔过那她连看都没看清楚的牌楼。她也根本无心看自己身在何方,只觉得脸上燥热,浑身不对劲。

  李逍遥停了下来,这才放下林月如,道:“可能就是这里了。”

   “啊,是吗?”一时之间,林月如还有点迷糊。

  李逍遥忽然道:“咦?月如,你病了?”

   “我?呃,没有啊……”

   “怎么脸这么红?”李逍遥的手在她颊上一摸,“你的脸好烫!你真的发烧了。”

  林月如连忙双手捂住了脸,退了一大步,道:“我说没病就没病,别乱摸!”

  李逍遥猛然想到这样的动作太亲昵,把手一缩,道:“对不起。”

  林月如转过了身,两手交拧着,低声说道:“没关系。”

  李逍遥道:“月如,我看你还是在这里等我吧,我一个人进锁妖塔就行了。”

  林月如转过身来,怒道:“你再说这样的话,我恨你恨一辈子!”

  李逍遥苦笑道:“我不是看不起你,更不是把你当外人,但我……我不想拖累你……”

   “说拖累就是看不起我,把我当外人!”

   “可是这次不同以往,我们连怎么进塔都不知道。”

  林月如张望了一下,这才发现:两人身在极高的绝崖前,眼前已无去路,只在云雾缈缈中,隐约看得见远方的山影。

  林月如讶然道:“这里没有塔!那……难道我们走错了?”

   “不,我认为一定是这条路,可是居然空无一物,那就更奇怪了。”

  两人张望了没多久,便看见两人脚边的地面上,镶着一片直径尺许的太极八卦镜。

   “这是什么?”

  林月如走上前去,以脚尖碰了碰那太极八卦镜,虽已蒙尘,但是在微弱的光芒下,却流转着美玉特有的色泽。

  李逍遥沉思了一会儿,一把拉住林月如的手,道:“好吧,咱们试试。”

  林月如还没搞清楚他的用意,李逍遥已拉着她,两人一同站在那面太极八卦镜上方。倏地,两人脚下一空,居然有如被某种巨大的吸力给拉走一般!

   “啊!”

  就在两人紧张地一闭眼,再张开的这一瞬间,眼前的景象已经完全不同了!

  面前矗立着高不见天的巨塔,状若光溜溜的直柱,通体灰暗,只在底部有一个看似黑洞的入口。在氤氲迷蒙之中,透着阴森森的鬼气。

  这就是传说中的锁妖塔?

  李逍遥与林月如都倒吸了口气,踏入此处恐怕就是不归路了。

  两人脚才一抬,天上便响起震耳欲聋的呵斥:“汝为何人,所为何来?”

  这声问话,居然使地面晃动起来,李逍遥与林月如都心底一怵。

  一大片的黑影几乎把他们两人都遮盖住了,李逍遥转身一看,随着头往上仰视,嘴也越开越大。

  眼前的“人”,竟有数丈之高,闪只粗壮的手臂就有殿柱大小,肌肤虬结黝黑,有车辆大的头上,牛鼻青唇,獠牙外露,三只精光四身的眼睛像雷电一般,照定了李逍遥与林月如。

  两人不约而同吸了口气,做声不得。

  李逍遥鼓起勇气,道:“何方妖孽?报上名来!”

   “无礼之徒!”那巨大的怪物眼中电光微闪,并未开口,声音自天劈头而下,沉厚威严地说道:“吾乃此塔之守护神,镇狱明王。”

   “镇……镇狱明王?”

  一听这个名号,也知道是守在此地,不许越雷池一步的。酒剑仙等人完全没对他提起这号人物,可见他们真的不曾闯至此地过。

  李逍遥鼓起勇气,道:“我们来找一个人,可否请您帮个忙……”

  镇狱明王那句句都震得人发抖的声音,又自天上传来:“塔内只关妖魔,凡人肉躯,入塔必死。汝等速速回转吧!”

  李逍遥摇头,道:“我有一位朋友身陷塔中,就是因为只死无生,所以我非去救她不可!”

  说着,他已做了最坏的打算——硬闯。

  由镇狱明王的气势看来,他根本没有把握。想不到尚未入塔,就有这场硬战。就算让他胜了,进入塔中还会有多少更厉害的对手,他已经不敢多想了。总之,闯一关算一关。

  不料,眼前的六臂巨人并未勃然变色,反面继续问道:“汝可是蜀山弟子?”

  此语令李逍遥一愣,难道是的话,这为蜀山镇守锁妖塔的镇狱明王可以网开一面?

  不管镇狱明王问这个问题的用竟何在,李逍遥都回答了最诚实的一句:“不是!”

  镇狱明王眼中精光敛去:“除了蜀山弟子,其他人要进塔中,不在禁令之列。”

  李逍遥和林月如一愣,眼前的镇狱明王已木然不动,竟像化作一尊雕像一般。

  林月如道:“这……镇狱明王,您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

  见镇狱明王毫无反应,李逍遥拉住林月如,道:“先进去再说!”

  也不管是浊真的可以进入,李逍遥拉紧了林月如,一下子便闪身入塔,见路便奔。塔内一片黑暗,只有石头堆砌而成的两面硬墙,以及一条尺许宽的通路,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两人通行无阻,如入无人之境。

  李逍遥暗暗纳闷,本以为会有一场硬战,结果却轻易放行;本以为塔内机关重重,结果这一条路虽弯弯曲曲,却一通到底,为何竟会与传说全然不同?这反面更让李逍遥不安了。

  两人不知前面会有什么危险,都放慢了脚步。这里无窗无门,完全像是封闭的甬道,但竟发出一种蒙蒙的暗红色光辉,隐约可以看见路面,但又看得不是很清楚。这些暗红色的光竟像是由四面八方的岩石所透出来的一般。

  林月如突然道:“你看!”

  李逍遥回头一看,只见地面上散落着一块块破布,虽已将近腐烂,但勉强辨视得出是蜀山弟子的青衣,旁边还弃置了一把布满锈痕的剑。

   “这会是谁的衣服和剑?”林月如低声问道。

   “我想……会不会是当年追杀那姜姓孤儿的蜀山弟子遗留下来的?”李逍遥道。

  可是怎么只有衣物,没有尸骨?两人心里都有这个疑问,没问去口来,无非是想到最可怕的一点:尸体会不会被妖怪吃了?

  两人往前走了几步,甬道边又乱弃了几把断剑、锈剑,越往前走,弃剑就越多,但硬是不见半具尸骨,倒像是剑冢一般。这般情景,令李逍遥与林月如都渐渐毛骨悚然走来。

  林月如猛地止了步子,吸了口气,一把拉住李逍遥,指着前面。

  李逍遥一惊,前方隐约有道黑影,像是个人端坐在墙边。

  李逍遥与林月如都不敢再前进,静立了一会儿,那人并不动。李逍遥小心地跨出一步,他依然不动,李逍遥走上前,定神再看,原来那是一具枯骨。

  那副白骨靠着墙端端正正地坐着,身上穿着衣衫虽已烂了七八成,隐约可以辨别得出与蜀山弟子所穿不同。

  李逍遥和林月如都十分好奇,在这个通道中只见弃剑及破衣,乍然见到这么一具枯骨,更显怪异。如果那些蜀山弟子都被吃了,为何这个人非但保住全尸,还这么端端正正地坐么,倒像是寿终正初始一般?

  而再仔细看,这具尸骸上果然也有剑,奇的是剑身是穿过尸体钉在壁上的。

  林月如道:“这人……是被剑刺穿身体,死在此地的?”

  李逍遥点了点头,剑刃穿过空荡荡的肋骨,剑尖没入壁中至少有三四寸,被这样一剑穿心,非死不可。也因为他被钉在此地,才会看起来像是端正地坐着。而尸骸的一手还握着剑柄,像是想用最后的生命拔出剑,却徒劳无功。

  李逍遥总觉得那里不对,道:“奇怪,这尸骸上的剑……”

  林月如也注意到了:“这剑没有生锈。”

  剑身不但没有一点锈痕,还发出一层薄薄的蓝光,似乎极为锐利。

  此人是谁,又为何被谁杀了,毙命于此,都让李逍遥与林月如摸不着头脑。李逍遥一时好奇,大着胆子又上前了一步,端详了尸骨一会儿,瞪大了眼睛,道:“月如,我知道他是谁了。”

   “是谁?”林月如忙问。

  李逍遥道:“他一定是那位姓姜的孤儿。”

   “你怎么知道?”

   “你瞧,他的肋骨上还有利剑挫伤之痕。”李逍遥指着骨头上明显的断痕,林月如看了也连连点头。

  李逍遥道:“这一定是当初他被他师父刺穿胸口的伤。他在魔女面前自己拔出了剑,被魔女带入塔中。后来不是有人说他没死吗?这一定是当时的伤痕。”

  肋骨有这样明显的断过痕迹,可见那一剑几乎要夺了他的命。想不到他竟没死,后来又会是谁打败了他,把他钉死在此地?

  林月如道:“我瞧这剑倒跟独孤剑圣的剑很像。”

   “是吗?”

  李逍遥试着去拔剑,看看是否能知道一点端倪。手才一伸,便听见一阵冷冷的女声,道:“别碰那剑。”

  那女声音调没有半点高低起伏,还带着种无名的冷漠,有几分幽凄之意,让李逍遥和林月如都打个冷颤。

  前方隐约浮现一张苍白的脸庞,然后身体也出现了,手、足,渐渐地整个人出现在他们面前。

  那少女其实是走出来的,可是不但没有脚步声,连身体也一丝不动,简直像飘出来的一般。白得没有半点血色的脸上,连嘴唇都白得几乎要透明,更衬托出一双黑黑的大眼睛,亮则亮矣,却像是两潭冰水。

  她纤细的身上简朴的粗布衣裳,腰间却系着一条藏青底色腰带,以红蓝黄绿诸色绣着繁复无比的图纹。

  一见到那条腰带,李逍遥与林月如不由得都想起林天南说过的那名妖女。

  她面无表情地走上前来,转过头看着地上的骨赅,线条优美的侧面,冰冷得像尊石像。

   “你……你是……”

  那女子木然转过脸来,道:“你们出去吧,这里不是凡人可以进来之地。”

  李逍遥道:“那你呢?你是人是妖?”

  女子道:“我叫婉儿。”

   “婉儿……”林月如指着地上的一大堆弃剑,道:“那些用剑之人呢?怎么连尸骨都没有?”

  婉儿道:“他们被吃了。”

  林月如惊道:“被谁吃了?你吗?”

  婉儿道:“不是我。”

  她虽然都回答了,不过和没回答一样;而她的说话时口动脸不动,一点表情都没有,简直令人疑心她只是个发出声音的人偶。

  李逍遥道:“你为何说这剑不能碰?”

  婉儿说道:“碰了剑,他会醒,你们走吧。”

  李逍遥道:“不碰剑也罢了,我们得进去塔中救人,婉儿姑娘,请问你知不知道有位十五六岁的少女,最近被关在此处?”

  婉儿只摇头,也不回答,重复道:“你们走吧。”

  既然她不肯告知,两人也不再逼问,便要一同往前走,她却挡在路前,分明是挡着李逍遥与林月如的路。

  婉儿说道:“你们走吧。”

   “婉儿姑娘,请让路,否则休怪我们无礼了。”

  婉儿只是望着他们。李逍遥与林月如同时往前大步一踏,婉儿缓然抬起手,掌间像张开了一道无形的防线一般,挡在面前,李逍遥与林月如无法往前挤上半步,都有些奇怪。

  李逍遥拔剑刺去,林月如也抽出软鞭,往前虚劈,但是不管是鞭子还是剑,根本都挥砍不到任何东西,只在虚空中挥舞,可是要往前走,又硬是有道无形的墙挡着他们。

   “这……”

  婉儿婷婷地立在面前,又开口道:“你们走吧。”

  李逍遥“哼”的一声,道:“你果然会妖法!”

  话未说完,便由袖中挥出酒剑仙交给他的符咒,往婉儿直扑而去!

  那道黄符在半空中发出火光,“噗”的一声,火光整面阔散开,像一面火墙般,接着又一闪不见了。

  李逍遥与林月如联袂往前奔去,果然便跃过了那道无形之墙。

   “不能前进!”

  婉儿说道,鞭声破空而来,直取李逍遥后背。林月如轻叱一声,长鞭也反手挥出,喝道:“妖女,还想拦路?”

  劈啪鞭声像一连串的爆栗,林月如的长鞭与婉儿的腰带斗作两条长蛇,一忽儿交缠,一忽儿收缩上下。李逍遥见林月如应付得过,便只是握了剑在旁打扎,不擅自出手,以免乱了她的鞭法。

  两女手中手中鞭索,像一尾黑龙与一条七彩斑斓的蟒蛇,游窜咬斗,互有进退。只听“啪啪”两响,鞭索击在石壁上,打得石屑飞舞,可见力道极强。

  突然,不知自何处冒出一条人影,迅速地扑向李逍遥!

  人影手中寒光闪动,剑刃直取李逍遥咽喉,李逍遥不及多想,回剑格去对方剑招,又听见风声疯疯,李逍遥这一式竟落了个空,没有格挡到任何东西。

  李逍遥暗暗吃惊,没料到黑暗中竟还有人埋伏,而对方出招极快,消失更快,李逍遥根本没看见他由哪里冒出来,又怎么不见的。

  忽然他胸前一阵凉意,李逍遥低头一看,登时惊出一身冷汗!

  他胸前的衣服竟已被利剑划出一条大缝,只要对方的剑再深划半寸,他早就肚破肠流了!

  李逍遥连忙倏地一剑刺去,挑开林月如和婉儿的长鞭,一把推开林月如,挡在她面前。

   “怎么?”林月如问。

  李逍遥横剑护住要害,并更小心地留神周围,眼睛盯紧了婉儿,道:“有高手埋伏,小心别中了计。”

   “高手?”林月如这才看见李逍遥胸前衣服的大缝,吓得下半句话也忘了说。

  婉儿依然面无表情,她与林月如鞭战一场,林月如脸上已是汗珠点点,可是她还是没半点血色,连声音也还是冷淡如初:“你们惊动他了,快离开吧。”

   “他?谁?是不是你的妖怪伙伴?”李逍遥放大了声音逼问。

  婉儿道:“再不走,他可要动手了。”

  明知对方实力高不可测,要李逍遥退却,万不可能,李逍遥脑子一转,倒是想到了一个万不得已的法子。虽说有点卑鄙,可是为了救出赵灵儿,也只得先别做君子了。

  李逍遥突然身动如箭,斜地窜出,林月如与婉儿都还没看清他要干什么,李逍遥却又退回了原位,一脸莫名其妙。

  林月如道:“你干什么?”

  李逍遥脸上有点茫然,并且结结巴巴的,道:“我……我……”

  立在他们面前的婉儿道:“喔,原来如此,你想抓我作为人质,带你进塔找人?这是没用的。”

  李逍遥大吃一惊,没想到会被她识破。事实上他方才正是想到这个不怎么君子的计策,可是他才一出手,眼前像有黑光一闪,剑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格退,逼得他又退了回去。

  见到计谋已露,是不能行的了,李逍遥道:“好吧,看来锁妖塔果然是龙潭虎穴!唉,才刚进来呢,就走不了了。月如,咱们回去吧!”

  林月如惊道:“你说什么?”

  李逍遥道:“我们无法前进半步,还是先走,再作商议。”

   “可是……可是灵儿妹妹……”

  李逍遥苦笑道:“出去再想办法吧!”说着,便背转过身,往来时的路走回去。

  林月如惊异归惊异,但他这么决定,也必有道理,只好跟上前,脚才一抬,李逍遥身形一闪,竟不见了。

   “啊!”林月如惊呼。

  背后紧接着却是婉儿之声:“你身法好快。”

  林月如回转过头,竟见到李逍遥像会法术似的,已经在婉儿背后,以剑尖抵着她的后心了。

  李逍遥道:“现在你可以带我们进塔了吧?”

  婉儿摇了摇头,道:“塔中妖怪都会吃人,你们还是别再走进去了。”

  林月如道:“既然塔中妖怪都会吃人,为何没吃了你?如果你也是妖怪,为何你不吃我们,反倒要劝我们出去?”

  婉儿并未回答,李逍遥长剑往前一送,道:“姑娘,我们有非入塔不可以苦衷,请带路吧!”

  婉儿被逼得只好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道:“真的不能再前进了,前面便过了他的范围,他恐怕不能再护着你们了。”

  林月如问道:“他?你是说谁?”

  婉儿闭着口,又不做声,李逍遥只好放凶了声音,道:“你别再多说了,带路!”

  婉儿迫不得已又慢慢地往前移了几步,李逍遥眼前倏地又一阵气流窜过,这阵攻击来得无声无息,李逍遥早有防备,把酒剑仙所给的灵符紧捏在指间,待这道剑气贴面拂过,便同时头一侧闪,手中灵符也应声挥去,灵符登时化作灰烬!

   “啊!”

  一声低沉的闷哼响起,李逍遥知道击中了屡次偷袭他的人,长剑一振,便往对方刺去,眼前那道黑影快若鬼魅,挥剑相抵,电光石火之间,李逍遥连接了三四招。

  林月如瞪大了眼睛,只见与李逍遥对招的是一把凌空的剑,而持剑之人身影也渐渐浮现,他玄衣洒洒,身形飘逸,虽然和婉儿一样面无表情,而且头发须眉已经发白,但是他五官英俊端雅,竟是个出尘的美男子,却因为脸色太苍白,表情太冷漠,而连带使得眼角眉梢出现几分邪气。

  李逍遥以酒剑仙的灵符逼出了邪影,对方鬼形被逼现,下手也再不容情,两人快剑斗快剑,越斗越快。李逍遥毕生未遇如此快剑,不知不觉使出了“仙风云体术”中的身法,剑招都比所学快了两三倍。不料对方依然见招拆招,并无半点滞碍,原来他也使出“仙风云体术”,而且比李逍遥还要纯熟。李逍遥毕生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高手,自己会的他全会,而且更高明百倍,就算是独孤剑圣,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不过李逍遥没有闲暇惧敌,除了攻守之外,根本什么都没时间想了。

  在林月如眼中,已经根本就看不见人、看不见招,只见到两团身影像旋风一般闪晃,而一声悠长的剑击声,“当——”地响起,清音居然不断,绵绵传送了出去。

  事实上,这一声悠长剑响,乃是李逍遥的剑与对方的剑在极短时间内,连过近千招,近千声剑击串边起来的声音,并非一声。但因为两人的剑实在都太快,竟至於剑响连绵不断。

  那男子眼中实现疑光,身子一窜,飞上了甬道的高处,一手便像吸盘一般黏在石壁上,稳住了身形,注视着李逍遥。

  李逍遥这才得以喘自成,浑身冷汗涔涔,以剑护住了要害,仰首看着他。

  以轻功攀上高处并不难,难的是可以在滑不溜丢的石面上找到施力点,把身子悬在半空中。

  李逍遥更知道自已绝不是他的对手。

  那俊美男子开了口:“身为蜀山掌门,为何闯入禁地?”

  他的声音也和婉儿一样冰冷,没有高低起伏,透着一股鬼气。

  李逍遥道:“在下李逍遥,并非蜀山弟子,更别说是掌门了。”

  那男子道:“不是蜀山掌门,为何会仙风云体术?又为何有伏妖灵符?”

  李逍遥道:“这是酒剑仙前辈传给在下的。”

  他“哼”了一声,道:“本门武功并不外传,你如何学得?老实说来!”

  一听他说“本门”,李逍遥与林月如都大吃一惊,他果然就是当年那名蜀山的弃徒!难道他没死,真的在塔中成了妖魔?那么,这名叫作“婉儿”的女子是谁,也就呼之欲出了。

  李逍遥道:“姜前辈,你还自称蜀山门人?不要说你杀了这么多蜀山的弟子,就是当年,你也已经被逐出师门了,不是吗?”

  他脸上阴气陡盛,喝道:“住口!”

  他居高临下,一剑便俯刺而来!李逍遥但见天灵剑花万点,几无破绽,也大吃一惊,连忙舞剑化招,一面喊道:“当年你师父也是由高到低,一招差点要了你的命,想不到你没死,还投身妖界,真是蜀山之耻!”

  这招攻心之法果然奏效,他的剑势一慢,一招刺空,李逍遥剑光抖动,一式“翠影红霞映朝日”,反将中剑尖拌动,又往李逍遥剑背砍去。李逍遥硬生生接了一剑,震得手腕酸麻,对方迅如电闪,根本不给李逍遥任何回手机会,他一剑翻将过来,直剖李逍遥的小腹。

  李逍遥大惊,虽有极妙的轻功身法也来不及使了,便急忙中纵身跃起反面向他的剑迎去,他一怔,手中的剑稍顿了一下,李逍遥已从他头顶跃了过去,勉强避过了这裂身之厄,但“嗤”的一声,还是被他的剑气划破了长裤,一道血痕由大腿直划至脚踝,十分可怕。

  这道极长的伤痕只浅浅划破了表皮,李逍遥刚一落地,血珠便由伤缝中涌出,很快汇成了血流,乍看之下颇为可怕,林月如叫道:“逍遥哥!”

  那男子振剑欲再攻来,李逍遥侥幸避开一招,下次绝没有这样好运了。如果林天南说得没错,那么他不但能将蜀山剑法发挥得淋漓尽致,还可创过可破与可补剑法不足的招式,李逍遥所学正是蜀山剑法,也正好注定不是他的对手。就算李逍遥天资过人,苦练专悟个几年,或许可以与之相敌,但李逍遥习之未久,目前怎么可能胜过这毕生都在钻研蜀山剑法之人?

  眼见李逍遥只能闭目待死,林月如已闪身挡在面前,对那姓姜的剑都道:“住手!我们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使这杀招?”

  那男子阴沉沉地说道:“他诬我投身妖界,便是诬蜀山弟子。”

  林月如道:“哈,真是天大笑话,当年是你自己不要师门的,倒来替蜀山出头了?”

  那男子道:“我一日是蜀山弟子,终生是蜀山弟子,谁说我不要师门?”

  林月如道:“哼,当年之事,众目睽睽,你当没人知道了吗?独孤剑圣可是亲眼所见,早就没人把你当弟子啦!不要说你被除了名,蜀山上上下下,除了独孤剑圣之外,根本没人知道有你这号人物!”

  他剑眉微聚,越听越是眼冒红丝,道:“胡说!胡说!”

  林月如道:“你不信怎么不自己回蜀山看看?不要说名谱上早就没有你,就连你留下的任何记录,也全被你师父给毁去,他不但把你逐出师门,还要天下当作从来没你这个人,你姓也没有,名也没有,就连过去都没有了!”

  他冰冷的脸上,更是生气全无,抬眼望了那名做婉儿的女子一眼,她一直立在一旁,负手旁观,面无表情,不发一语。

  两人倒像是两尊玩偶对望一般,过了一会儿,他才道:“我并未投身妖界,虽然我不忠师门,孝师父,可是我没有投身妖界。”

  林月如见有了缓和之机,忙道:“你说你没有,为何却杀了那么多蜀山子弟?”

  他缓缓仰起脸来,喃喃道:“……我没有杀,我没有杀他们……”

  难道他竟是被冤枉的?

  但是他的语气又一转为困惑,依然自言自语地说道:“……是我杀的?是我杀的?”

  林月如道:“逃出去的人说你变成妖怪,在塔中大开杀戒,见蜀山的门人就杀!”

  他身子一震,更加困惑,道:“真是我杀的?”

  婉儿开了口,道:“是他们自投死路。你是为了阻止他们进塔,出招阻拦,他们却不由分说,以八卦阵围攻你,八卦阵一出,必得敌我一方灭尽,你没死,死的就是他们了。”

  他眼中极为困惑,过了一会儿才喃喃道:“……对,是八卦阵,我破了八卦阵……”

  林月如与李逍遥都觉得其中必有隐情,林月如问道:“你进了塔中,当时怎么没死,一直守在塔里,还杀了蜀山的人,难怪被视作妖魔!你说你不是妖,谁肯相信哪?”

  他缓然沉吟,像是失神了一般,道:“我不是妖魔,我想见师父……”

   “你师父死了好久啦!你既想见他,当初伤一好,就该出去对师父解释清楚,现在说也没用了!”

   “师父……死了……谁杀他的?”

  林月如也不知道姜绝之怎么死的,随口想当然地回答道:“他是自己老死的,你以为那是昨天的事?都过了百年,独孤剑圣都成了白发老公公了!”

  独孤剑圣发白则白矣,却还没到林月如所说的“老公公”的境界,不过凡间人过了一百年,也差不多该垂垂老矣,林月如顺口说出,并不夸大。

   “头发白了?百年……百年……”他似乎完全没有发觉时光已经过了三代,倒像是林月如在骗他一般,他望向婉儿,问道;“有百年了吗?”

  婉儿道:“塔中没有时间,我不知道。”

  林月如大为好奇,道:“你不知道时间过去了这么我,可是你自己伤好了,又为何不出去?”

   “我为何不出去……我为何不出去……”他自己问着自己,虽然也脑中一片混乱。

  林月如追问道:“你想想,当年你中了剑之后,被妖女带入锁妖塔,然后呢?”

  他边想边慢慢地说道:“然后……然后吗……我当年我受了重伤,女苑带我进塔,然后……”

   “女苑?”林月如一听竟不是这名“婉儿”,而是另一人,更感到奇怪。

  他恍然像没听见林月如的话,径自边想边说道:“我当时的神志已不大清楚了,听见师兄弟们喊着要她把我放下,她却不停地往前跑,眼泪一直滴在我的身上……”

  他缓缓举起手,看着自己的手心,眼神十分温柔,好像上冇还有残泪一般。

   “我耳边的声音一下子近,一下子……等我睁开眼睛,女苑她抱着我,身上都是血……她脸上包着麻布,眼睛却在笑……”

   “怎么了?”林月如忙问。

   “‘怎么了?’我这么问她,她边哭边笑着说你不会死了……我发现身上的伤好了七八成,她却身子虚弱地靠坐在墙边,我说你怎么了?她只是微笑不语……”

  李逍遥猛然回想起自己曾被林月如一剑刺穿胸口,当时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却是被赵灵儿以还魂咒给救活。他虽然好了,赵灵儿却大受损伤,难道眼前这名前辈也是被那妖女以还魂咒救活?

  李逍遥忍不住问道:“她……她是以还魂咒救了你吗……”

  婉儿道:“没错,你怎么知道还魂咒?这不是人间的术法。”

  李逍遥一听,登时整个心都往下沉了,赵灵儿和那妖居然都以还魂咒救了人,难道赵灵儿也真的不是人类?‘

  那人慢慢地望向李逍遥,道:“我上前要扶起她,她却说你别过来,我……我杀了许多蜀山弟子……我吃了一惊,问她为什么?她说……他们全在后面紧追不舍,她没有法子,只好使了杀招,塔里的妖魔也全出来帮她,那些蜀山弟子们……全死了……。我又急,又气,说你为何要杀蜀山弟子?他们都是我的手足兄弟……她叹了口气说,我是妖,我没有法子……你要替你的同门报仇,可以杀了我。”

  林月如忙道:“杀不得!她是为了救你啊……”

  他像是没听见,自顾道:“我知她是妖,可是我以为她是好的妖……当年黔中疫病肆行,是她将地疠之气吸入自己体内,才扼制阻止了一大半的疫情,我医好了民众,只剩下垂死的她,我发誓一定要把她医好,才带她蜀山……她是好的妖……”

  林月如这才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你为何不早跟你师父说?”

  他摇了摇头,喃喃道:“她不许我说,起初我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我和她……在一起了,我也怕师父知道,便想拖过一天算一天……她的疫病是真的,又日渐沉重。地疠之气让她面容全毁,但是……她与我见面之时,总是把毒反吸入体内,就怕我见了她腐烂的容貌,会厌弃她。我一再劝她不可如此,她就是不听……当时,我却没想到,她不许我告诉师父,果然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林月如忙问。

   “师父责备我,我才知道她以苦肉计混进蜀山……是为了救出塔里的妖魔……她杀了五名守塔弟子,如今……又杀了进塔的师兄弟。师兄弟几十条的命,全被我……全被我害死了……若不是我妇人之仁,非要救不可;若不是我修行太浅,被情意所惑,蜀山何致有此浩动?全是我的罪过……全是我!”

  他的声音幽缈虚浮,纵使在痛陈已过,但还是像幽魂低语一般,听起来格外诡异。

  他慢慢举起手中的剑,道:“我看了看剑,又看了看她,为了替那么多师兄弟报仇,我是该杀了她,然后自刎的;她见我拿着剑杀不下去,便辛苦地抬起手,解下了面上麻布,露出已腐烂得不可收拾的面孔,好让我坚定杀她的决心……可是我的手一软,剑落在地上……”

  说着,他手中的剑也落了地,发出“当”的一声清响。

  林月如和李逍遥都屏住了气息,不知道他会怎么做。眼前的女子是自己最心爱的人,是救了他一命的人,却也是杀了许多师兄弟的血海仇人,他杀或不杀,都不应该。

  他沉静了一会儿,似乎在想着该怎么办才好,过了一会儿,他竟然缓缓地走到墙边,坐了下去,一如当初那具尸骸的坐姿。

  林月如探着小心地问道:“你怎么了?前辈,你……你杀了她了吗?”

  他拾起宝剑,专心地看着剑刃,修长的手指轻抚着剑身,道:“我怎么会杀她?她是妖……亲自吸入地疠之气,冒着废身之危混进蜀山,救她的同伴,她错在哪里?错的是我不该被她蒙蔽,不该受其情意,不该欺上瞒下……该死的是我,不是她……”

  他竟举剑就要往自己胸口刺去!李逍遥忙道:“不可!”

  李逍遥一剑挥出,格下他这自刺的一剑,但因为他身刺的这一剑太猛,李逍遥手中铁剑竟被真气硬生生断成两截!李逍遥的右臂也差点像要被扯下来一般,震得麻住了,动弹不得。

  他这一剑没有自刺而成,呆呆地年头地面上的断剑,又看了看自己的心口,喃喃道:“是了,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婉儿冷冰冰地说道:“你想起你当初怎么死的了吗?”

   “死?”李逍遥与林月如都大吃一惊。

   “对,我便在她面前这样一刺,一剑把自己刺死在这个地方……”

  李逍遥简直不敢相信,原来他早就死了,难道现身与他过招的是个亡灵?

   “可是……我为何还在?女苑呢?她在哪里?”

  婉儿道:“娘死了。”

  他望向婉儿,道:“你说什么?”

  婉儿像在说着无关痛痒的话一般,平淡地说道:“娘用数百年的功力救回你一命,你却又马上自杀在她面前,她本想立刻自散道行,随你而去,她正要挖出真元时,发现了我。”

   “你……你是谁?”

  婉儿道:“是女苑体内的肉胎,你的女儿。”

   “你是我的女儿……”他反复了一遍,却无激动之情,也并不惊讶,只像理解了一件事一般。

  那么这名冷若冰霜,简直像行尸走肉的女子,应该称为姜婉儿了,林月如道:“那么女苑是在生下了你之后才自杀的?”

  姜婉儿道:“不,女苑的根基,早就被地疠之毒化去一半;为了救他,再去其九;剩下的一点点精气,也无法生下我,是我竭力吸尽她的真气,才凝成人形,但是她的真气可用者实在太少,我徒有身形,而无灵魄。还要再修五百年,才能有法力;再修一千年,才会有喜努哀乐。”

  原来是姜婉儿自己吸尽女苑的最后一点精气,妖魔的生育之法竟是杀母求生,果然让人匪夷所思。

  李逍遥与林月如都目瞪口呆,姜婉儿是女苑所出,当然是妖,但她又是禀人精气所成,应该也算是人吧?

  那名剑者抬起了脸,望向姜婉儿,道:“女苑在哪里?”

   “她烟消云散了。”

   “那我……为何还在?”

  姜婉儿道:“你自责过深,阴魂难以消散,还以为自己是蜀山的人,便守在此地,阻止蜀山的弟子入塔。可是你只知道要拼命阻止,将他们都给杀了,死人便无法入塔,你才安心了。”

  他身子一震,道:“我杀了同门?我杀了同门?”

  姜婉儿点了点头,他一跃而起,发出一声长啸,声音有如千万巨雷,震得整座塔都晃动起来!李逍遥与林月如大骇,急忙运气护住真元,以免被震得五内俱裂。

  猛然间他拔剑跃起,往李逍遥攻来,喝道:“你骗我!我没有杀蜀山之人,我没有!”

  李逍遥连忙拉着林月如,脚下急踩醉仙望月步,灵活地闪过他的快剑,一面急道:“前辈,住手,住手啊……”

  他已发了狂,手中剑花万点,绵密无间,李逍遥抱紧了林月如东闪西避,任他挪腾闪避,对方的剑尖如影随形,总是差点要刺进他的背心,或直劈他的面门,就是不让他脱逃出剑势之内,一时之间险象环生。李逍遥惊出一身冷汗,自己手中无剑,又得保护林月如,再闪下去,没几招,大概要和林月如一同毙命在他剑下了。

  在没计可施之际,李逍遥腰边所系的葫芦突然点醒了他,这样逼命无常之刻,就算此招狠了点,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了。

  李逍遥一扯葫芦,极速地仰面吞了一口,往对方噗地喷去!同时急颂神咒,双掌送出真气,轰击向他!

   “砰”的一声巨响,那剑者竟被这道猛烈的真气击中,轰然四散!

  林月如瞠目结舌,眼前的剑者在面前四分五裂,但没有半点血肉,此情此景,真是诡异绝伦!

  他四散爆裂,整个人却倏地消失不见了,接着便听见喀喀数响,众人定神一看,竟是散落一地的白骨。而那剑者已烟消云散,不见踪影。接着“当”的一声,那把镶有七星的剑,也落在地上,静静地躺着。

  李逍遥顿时气空力尽,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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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4-11-27 22:07:08 |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三章 妖塔群魔
   不知过了多久,李逍遥才慢慢醒来,发现自己还躺在通道的地面上,林月如满脸担心地看着他,见到他清醒了,总算放了心,伸手将他拉了起来,道:“你还好吧?怎么突然就晕了过去?”

  李逍遥坐起之时,头还有点晕,浑身无力,酒剑仙事先对他的警告果然是真的,酒神咒催出之后,李逍遥整个人几乎都掏空了一般。

   “没什么……前辈呢?”

  姜婉儿道:“他的魂魄散了。”

  李逍遥道:“散了?那……”

  姜婉儿道:“他死后一直无法解脱,遂成缚地之鬼,他这样攻击你,便是要你拿出实力来,打散他的魂魄。”

   “他……他不是要杀我们?”李逍遥奇道。不过回想起来,他虽然气势惊人,杀招连绵不断,却总是在紧要关头处放过他们,看来好像真的别有用意。

  一想通这层,李逍遥叹道:“唉!前辈他……”

  林月如长叹了一声,道:“也罢,当年憾事已经无法弥补了,将来咱们出去,还可以告诉独孤剑圣前辈,他那位同门前辈并非成魔之人,只是意念太坚,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罢了。”

  李逍遥内心五味杂陈,想起从前在玉佛寺外,赵灵儿说的种种话,言外之意,他约略已猜到了,可是他还是无法接受这样的可能。而姜婉儿的父母人妖相恋的下场,百年之后仍归虚无,更让他感到一丝不祥。

  姜婉儿将落在地上的七星宝剑拾了起来,递给李逍遥,道:“你的剑断了,拿去。”

  李逍遥接过宝剑,此剑既是当初蜀山名人所用,当然比李逍遥那把家传的锈剑好多了,不过父母留下的剑断了,李逍遥还是感到有点可惜。那把旧剑陪伴他至今,已算是功成身退,今后要应付更多的险局,也非得有把好剑不可。

  李逍遥坦然受剑,道:“多谢姑娘。这塔里……到底还有多少妖怪?”

  姜婉儿道:“这么久以来互相吃来吃去,也剩不多了。”

  林月如道:“互相吃来吃去?妖怪也会互相吃掉对方吗?”

  姜婉儿视做理所当然,道:“这有什么奇怪的?你们不吃东西的吗?”

   “可是人不吃人吧?妖为何却会吃妖?”林月如问。

  姜婉儿道:“人为何不能吃人?”

  他问话时脸上依旧木然,让林月如毛骨悚然,李逍遥道:“你看起来那么柔弱,法力又不强,怎么没被吃了?”

  姜婉儿道:“我娘为了救这塔中的妖族而自受疫毒,混入蜀山,这塔里的妖因此不为难我。倒是你们,还是别再前进了,突然有人类闯进来的话,大家群起攻之,你们未必能活命。”

  李逍遥道:“我既然来了,就不可能无功而返,我一定要找到灵儿!婉儿姑娘,请你告诉我是否见到过灵儿的踪影?”

  姜婉儿道:“我不知道。你们不信,我也没有法子了。”

  她转身便要走,不再理会李逍遥与林月如,看来她果然没有任何喜怒爱恨之情,想用任何情谊打动她,是根本不可能的。李逍遥一个箭步上前,拦住了她的路,道:“你知道灵儿的下落也好,不知道也好,我们都得麻烦你带路,告诉我们这塔的机关。”

  姜婉儿想往前走,但李逍遥就是死皮赖脸地挡住前面,她朝右走,李逍遥便向左挡;她向左走,李逍遥便又往右挡,弄得她进退不得,只好道:“你们要我带路,我带就是了,走吧。”

   “多谢婉儿姑娘!”

  李逍遥大喜,和林月如一左一右将她夹在中间,一起往通道前方而去。原来李逍遥还怕她会逃走,可是走了一会儿,见她根本没有逃意,反而很认真地老实告诉他们何处不可靠近或触碰,遇到贫路,也直接指点正确的方向,一点欺瞒之意都没有。

  李逍遥猜想或许是她无喜怒爱恨之心,所以没有任何欺人的念头,她说愿意带路,就会带到底。

  三人在这黑暗的通道中似乎走了许久,林月如都有些脚酸了,姜婉儿终于停步,道:“这里我可以通过,你们不能通过,还要走下去吗?”

  李逍遥凝目细看,眼前是一大堵发出微微金光的墙,好像有不少精美复杂的雕刻。

  这处的灯光幽蒙,林月如取出怀中的火石,点起火把照去,登时眼前一片金光!

  李逍遥与林月如仰首看去,不禁发出一声惊叹。眼前的是两扇巨门,全以黄铜铸成,在火光的映射下,简直像是镀了大片夕阳金辉的海面,壮丽无比!

   “好漂亮啊……”林月如赞叹道。

  李逍遥也被这两扇由地面直达天顶的巨门给震慑住了,上面雕镂繁丽,乍看之下只知有无数造型各异的人或妖,或静或动,有的像舒适快乐,有的却恐怖阴沉,各图之间的关系是什么,在不够明亮的此地一时也看不大出来。

  眼前最大的问题可不是怎样看懂此门的艺术,而是想怎么通过它。

  李逍遥用力推了推门,当然是纹丝不动,两扇黄铜大门之间的隙缝,紧密得连一根头发都无法空透,更不要说剑刃了。

  见姜婉儿木然立在一旁,李逍遥问道:“你知道怎么开这扇门吗?”

  姜婉儿道:“我不知道,每次走到这里,我直接就穿过去了。”

   “那……那门背后有没有锁?”

  姜婉儿道:“我听书中仙说此门有锁,可是不在门上。”

   “书中仙?”

   “他是塔中一位修了好几千年的妖,不知道的事问他就知道了。”

  李逍遥道:“那……什么叫做‘此门有锁,不在门上’?”

  姜婉儿道:“我不知道。”

  李逍遥道:“你可以穿越这扇门,那能不能劳烦你帮我问得更仔细一点?”

  姜婉儿道:“好吧。”说着,她便真的往两扇黄铜大门笔直走过去,整个人没入门中,眨眼不见了。李逍遥忙赶上去,双手所触,还是冰冷坚硬的黄铜。

  林月如道:“你就这么让她走啦?万一这是她的脱身之计呢?”

  李逍遥道:“我认为她不会说谎。”

   “是吗?她是妖,又会自食同类……”

  李逍遥道:“如妹,你想,婉儿姑娘没有七情六欲,应该也不懂得什么是说谎吧?我们方才一路走来,经过多少岔路?她也告诉了我们许多不可碰的机关,若是她要脱身,刚才害死我们的机会多得是,不必再编出一种说法来。”

   “说得也是……”林月如双手抱胸,沉思了一下,道:“此门有锁,不在门上,是什么意思?”

  李逍遥道:“会不会说是有别的机关,找到机关就可以打开门?”

  林月如道:“我想也是这个意思,可是这里除了这扇门之外,就是墙壁,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机关会藏在哪儿?”

  李逍遥张头四望,以手敲了敲墙上的砖石,一排一排地敲过去,声音都一样。就算是哪块砖石背后就是机关,他也未必敲得出来。再说此地筑成之砖有千千万万,一块一块去试,恐怕耗尽一生也还不能敲尽。

  林月如叹道:“藏一粒沙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沙滩,咱们这样死找,找不出来的。”

  李逍遥道:“搞不好瞎猫碰上死老鼠,就给咱们试出来了。”

  约莫半个时辰,姜婉儿又透了出来,李逍遥和林月如都连忙迎上,齐声问:“怎样?”

  姜婉儿道:“我问书中仙前辈‘此门有锁,不在门上’是何意,书中仙前辈说:‘头痛不能医头,脚痛不能医脚。”

  李逍遥和林月如都傻眼了,林月如道:“这是什么回答?谁听得懂啊!不行,请他讲得仔细一点!”

  姜婉儿道:“还要问得更仔细吗?”

   “当然!”李逍遥道。

   “要怎么问?”

  李逍遥道:“就问他:‘不在门上的锁在哪里。’”

  姜婉儿点了点头,又退回去,消隐在门后。

  林月如道:“打什么哑谜,我看这回搞不好又冒出一个乱七八糟的答案。”

  李逍遥苦笑道:“既然有谜语,那就有答案,总比大海捞针好一点。”

  林月如是个急性子,道:“我最讨厌猜谜,有话好好说不就得了,猜谜有什么意思!”

  李逍遥却细细地琢磨了起来,道:“可是你想想,其实那位书中仙前辈已经给了咱们一大步。头痛不能医头,脚痛不能医脚,那顺着的答案思路应该就是开锁不能问锁,我方才请婉儿姑娘去问的问题看来是无解了。”

  林月如急道:“笑话!开锁不问锁,那问什么?”

  李逍遥皱眉不语,见他那认真思索起来的样子,林月如不耐烦地说道:“我看那个叫书中仙的妖,只是在故弄玄虚整人罢了!”

   “是吗?”李逍遥疑道,但总觉得是有点线索可以想的。林月如到处走来走去,焦虑不安。

  似乎是过了许久,姜婉儿又冒了出来,李逍遥忙道:“书中仙怎么说。”

  姜婉儿道:“我问书中仙前辈,不在门上的锁在哪里。书中仙前辈说:‘去告诉那个人类,你问错了,你只能再问一次,再三则为不敬,不敬则不告。’”

  林月如一愣,李逍遥却是大喜,道:“我猜对了!方才果然问错,婉儿姑娘,请你这回去问书中仙前辈:‘不问锁,只问开。’”

   “不问锁,只问开是吗?”姜婉儿确认了一遍,便又闪退到门后。

  林月如道:“你怎么也打起哑谜来了,这可是最后一个问题啦!”

  李逍遥道:“这不是哑谜,是最简单不过的问话,别想得太钻牛角尖。”

  林月如道:“你倒说说这回是在问什么!”

  李逍遥一笑,摇头晃脑地说道:“头痛脚痛者,病也。医头医脚者,医也。或有错医者,不可因错而废医也,故千错万错,非医之错,乃头脚之错也。门不能开者,闭也。无锁可开者,还是闭也。门之不开也,未必是锁之故,乃不知开术也。”

  林月如火了,一把揪住李逍遥的衣领,怒道:“你在耍我是不是?”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李逍遥只想跟她开个玩笑而已,笑道:“听说笨蛋比较容易生气……”

   “你!”林月如拳头都扬起来了。

  李逍遥接着道:“可是你是修养第一好的人,脾气应该也很好啦!”

  林月如放下了拳头,仍凶巴巴的:“快说!”

  李逍遥笑道:“我的意思是,‘医头’、‘医脚’的做法里,那是医错了位置,可是‘医’还是要的。那么不能开锁的说法里,问‘锁’这个字就错了,或许该问的是‘开’这个字。”

  林月如想了想,道:“是这样简单吗?”

  李逍遥道:“最难的事情往往说破了之后,都是最简单的。”

  林月如闷哼了一声,道:“最简单的开法就是两手推门去开,你倒推推看!”

  李逍遥道:“或许答案真的就是如此。”

  姜婉儿再度出现时,表面上轻松的李逍遥难掩紧张之情,道:“书中仙前辈怎么说?”

  姜婉儿道:“我问书中仙前辈‘不问锁,只问开’。书中仙前辈说:‘呵呵,好个机灵的人类。跟他说用第七八只手开。好啦,别吵我看书。’”

  姜婉儿忠实转述书中仙的每一个字,连那两声“呵呵”笑声都重复念出,虽然听起来有点怪异,至少真实度可以说是百分之百。

  不过李逍遥却再次傻住了,道:“第七八只手?”

  此时在场之人,就连姜婉儿也算进去,最多是六只手,哪里再变出第七八只来?难不成是指塔外的镇狱明王?他当然不会愿意帮忙推门,再说那尊镇狱明王足足有六臂,请他加入的话,可就不只七八只手,那是七、八、九、十、十一、十二只手,可能也不是答案。

  林月如道:“这……我觉得好像还是被耍了。”

  李逍遥道:“既然是位饱读书的前辈,应该不会这么无赖才对,我再想想,一定有答案的!”

  林月如没好气地说道:“你到哪里去生那第七八只手来?是指那位魂销魄散的前辈吗?”

  李逍遥道:“他没有形体,也就没有手不,不可能是他。”

   “除此之外,咱们入塔到现在哪还有第四个人?”

  李逍遥道:“所以才要想嘛!我们一定想得出答案的。”

  李逍遥背负着双手,没有目的地踱着步子,陷入了沉思。林月如本想再追问姜婉儿,但是看她那面无表情的样子,也知道问不出结果来。可以说的,不用问她也会说;不能说的,就算把她打死了她也不会说,毕竟她是个没有恐惧之心也没有喜乐之情的人,用任何手段对付她都没效。

  突然“哐”的一声,李逍遥的脚踢到了东西,那东西滚了出去,竟像发出了闷哼声。

  林月如吓了一跳,连忙点起火把照去。

  原来那是一只灰扑扑的坛子,上面贴了张写满红色律文的黄符。由于坛子不大,又放在角落,两人竟一直没有注意到它。

  李逍遥捧起坛子,更奇的是那坛子内竟发出了低沉的声音,道:“无礼的小子,还不快把我扶正!”

  没想到这么小的坛子内会藏有人,李逍遥更是惊奇,但马上也就想道:第七第八只手会不会就出在这上头?

  可是李逍遥仔细一看,若里头真的有什么,大概也只是个小不点,不可能推得开这两扇丈许的黄铜大门。李逍遥难掩失望之情,道:“抱歉,我没留神,冒犯了您,我马上就把您放回去。”

   “咳!”那坛中所发出的声音,听起来颇为威严动听,道:“既然你已经动手了,就顺便把坛子上的纸给清干净吧!”

   “是。”李逍遥顺手要抹去那纸,又觉得不大对,道:“这张纸是符吧?好像不该乱撕。”

   “咳咳!你撕就对了,那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坛内这样说,反倒让李逍遥与林月如更觉得不对劲,林月如道:“哼,我天鬼皇怎么会以这破坛为家?”坛内之人不屑地说道。

  李逍遥道:“不是你家,那你是被关进去的了?”

   “咳!谁敢关我堂堂天鬼皇?我是自己进来的!”

  李逍遥道:“您是自己进去的,嫌这黄纸不好看,自己出来撕不就得了?”

  坛内的声音虽威严不减,但已有几分心虚:“哼,堂堂的天鬼皇,不做这点小事。”

  李逍遥话这么一套,就知道他一定是出不来,想骗他们撕去这符纸,便笑道:“我说这坛子灰不溜丢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装榨菜的,谁知道是装了堂堂的天鬼皇?为了区别榨菜与天鬼皇的不同,我说这符还是贴着好。”

  林月如也笑道:“我瞧不像榨菜瓮,倒像骨灰坛!只缺贴上生辰八字、籍贯考妣啦!”

   “住口!”坛内的天鬼皇被李逍遥与林月如你一句我一句给激怒了,喝道:“无礼的小辈,多少天鬼归本皇所管,你们竟敢出言无状!”

  李逍遥道:“是,是,失敬,失敬,您忙,您忙,请您继续在坛内称孤道寡,后生晚辈不敢打扰您了。”

  李逍遥就要把它放下,天鬼皇又喝道:“慢着!”

  李逍遥道:“还有事要交待吗?”

  天鬼皇发出一连串极度不满的低声咒骂,才道:“把这黄符撕了!”

  李逍遥道:“求人不是这样子求的。”

  天鬼皇道:“本皇从不求人!”

   “那就继续在里头待着吧!”李逍遥真的就把它给放下了,然后双手抱胸,冷冷地看着它。

  林月如也低头看着那坛子,又看了看姜婉儿,指着坛子问道:“这是哪位?”

  姜婉儿道:“不认识。”

  林月如和李逍遥等了一会儿,那坛子都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李逍遥想了想,又试着去拿起那坛子,不料手才一碰到坛身,里面便发出一连串的怒骂声,吓得李逍遥连忙缩手,四周立刻又归于安静。

  李逍遥与林月如互相对望了一眼,林月如抬了抬下巴,要李逍遥再试试看。

  李逍遥再度伸手去碰那坛子,果然又爆出鞭炮似的接连怒骂。他手一缩回,声音立刻又没有了。

  这下子他完全了然,原来坛内的天鬼皇被封住了,除非有外力相助,否刚不要说出来,就连发声都难。明白了这一层,李逍遥气定神闲,安然拾起坛子,坛内天鬼皇正骂个不停,李逍遥笑道:“你再啰里八唆的,我可要把你丢得远远的,让你一辈子不能再骂人啦!”

  天鬼皇果然立刻住嘴,在锁妖塔中,不要说妖怪已经所剩不多,人更是几十年难得遇上一个,自从很久以前,不知为何就根本没人来过此地,也一直无法解救他。

  天鬼皇当然不知道:在他被关进坛中之后不久,前面就发生了蜀山弟子与妖女的事,蜀山弟子的亡灵来到此地。他自己在里头百般无聊的数着日子,八年十年,他还不以为意;等破百年之后,他便急了,生怕自己就这样永远被困在坛内。

  李逍遥听他不再骂人,才道:“你说你是天鬼皇,你法力强吗?”

  天鬼皇闷哼了一声,道:“我敢自夸,除了镇狱明王比我强一点点之外,此塔内无妖是我的对手!当初要不是中了蜀山臭道士的诡计……哼!”

  原来他是被骗进坛里的,李逍遥道:“你想不想出来?”

   “废话!”

   “那我们放你出来,你能打开这两扇黄铜大门吗?”

   “哈哈哈……小事一件!那有什么难的?”

  李逍遥一听,大为振奋,道:“要我放你出来可以,但是是有条件的……”

   “我知道,你放心,放我出去之后,我一定会知恩图报。”

  李逍遥道:“你会知恩图报,这可是你说的,你不会反悔吧?”

  天鬼皇冷笑道:“反悔是你们人类的把戏,咱们妖魔,说怎样就怎样,不必骗人!”

  听他这么说,李逍遥也只能相信他,否则自己实在也无别的法子可以开启这两扇铜门了。李逍遥道:“好,我马上放了你。”

  说完,他一把揭下了黄符,手中灰坛剧烈地一弹,弹撞了出去,跌了个粉碎,同时冒出了大把的白烟!

   “哈哈哈……哈哈哈!我自由了,我自由啦!”

  烟雾散去,立在他们面前的,竟是个身披战甲,身长十尺,容貌端严威武的男子,虽然肌肤是诡异的蓝色,但是目光如电,有如神人,果然气势不凡,当得上“天鬼皇”这个称号。

  他微低俯下脸,睥睨着李逍遥与林月如:“就是你们放我出来的吗?”

  李逍遥道:“没错。”

  他又望向姜婉儿,道:“你呢?”

   “我只在旁边看。”

   “嗯……你不是人类,也不是妖?”他一眼看出姜婉儿的不同。

  姜婉儿并未回答这个没必要回答的问题,依然木然而立。

  天鬼皇也不再理会她了,道:“你们把我放出来,我会知恩图报的,来吧!”

  说完,竟一掌向李逍遥击去!

  李逍遥连忙以醉仙望月步闪开,见他紧接着掌气击向林月如,连忙便振剑向他攻去,喝道:“住手!”

  李逍遥手中的七星剑,正是当年姜绝之大战天鬼皇时所用的剑,也是他亲自传给爱徒的宝剑,李逍遥以它攻击天鬼皇,天鬼皇一眼认了出来,暗自惊心,收掌道:“你……你是蜀山派的?”

  李逍遥横剑护在自己和林月如前,怒道:“你这妖怪,竟然恩将仇报,出尔反尔!”

  天鬼皇睨视着他,道:“你功夫比姜绝之差多啦,如果你是蜀山弟子,我恐怕真的得出尔反尔一回了。”

  李逍遥道:“我不是蜀山弟子。”

   “那你为何有姜绝之的七星剑?”

  姜婉儿道:“我爹的,我爹死了,我送给他的。”

   “你爹?你爹又是怎么死的?”

  姜婉儿指着李逍遥,道:“被他杀的。”

  天鬼皇越听越是糊涂,道:“你爹被他杀了,你却把你爹的剑送给他?为什么?感谢他杀了你爹吗?”

  姜婉儿道:“是的。”

  天鬼皇更是莫名其妙,李逍遥道:“好了!你说你为何恩将仇报,反来攻击我们?”

  天鬼皇不理会李逍遥的问题,反追问道:“你杀了蜀山的人,你真的不是蜀山弟子?”

   “说不是就不是!”

  天鬼皇看样子是松了口气,道:“如此甚好,我的报答,就是吃了你们;让你们成为我的一部分。如果你是蜀山弟子,我可就吃得很痛苦很恶心啦!”

  李逍遥与林月如大吃一惊,林月如道:“这是什么鬼话!哪有这样的报恩法子?”

  天鬼皇道:“鬼族报答人类的方式就是吃了对方的身体,让他们成为我们的伙伴!来吧!”

  他又要攻来,李逍遥连忙道:“等一等!你先听我说……”

  天鬼皇道:“你们还有什么遗愿,说来听听吧!等我吃足九十九个,离开这锁妖塔后,一定会尽量替你们办到!”

  李逍遥仰首见这天鬼皇的气势,实在不是普通小妖可比,战起来或许十分吃力。他才使用过酒神咒不久,自己知道体力并未完全恢复,战事越少越好,免得一个失手,便真的永远没有机会了。自己身死事小,连累林月如与赵灵儿,才教他于心不忍。

  天鬼皇已经说吃了他们是鬼族的习俗,要他放弃,大概很不可能。还好这个天鬼皇似乎不怎么聪明,以智取,不力敌,应该比较有胜算。

  李逍遥边想边小心地说道:“你说……什么吃足了九十九人,才可以离开这锁妖塔,是什么意思?”

  天鬼皇道:“被关在塔中之后,只要吃过了九十九人或一千只妖,就可以出塔了。”

  李逍遥道:“哦?是谁说的?”

  天鬼皇道:“不知道,我进塔以来就听过这个说法。我所管理的天鬼族已全被我吃了,才九百七十五只,还缺二十五只妖,那位半人半妖的,吃了后不知道算一个还是半个?至于人,我只吃过二十个,加上你们就二十二啦!哈哈哈……你问完了吗?”

   “等一下,我还没问完呐。”李逍遥道:“我们救了你,为什么还要被你吃掉?这太没道理了吧!”

  天鬼皇一脸理所当然:“这是我们天鬼族的规矩,吃你们是我的责任。若我不吃,便是不知感恩,不容于天鬼族!”

  他说得这样正气凛然,看来是不能劝他放弃。李逍遥抓了抓头,改以另一个角度来规劝:“我若不放你出来,就不会有现在这件事了,对不对?”

   “没错。”

  李逍遥道:“事情既然是因我而起,就应该由我来承担这不责任,你不必负责,你说是不是?”

  天鬼皇想了想,道:“唔……这当然!”

  李逍遥一击掌,道:“对啊!既然是我的责任,而非你的,那就是我该负起责任,我不照我们人类的规矩,我就不容于人类!”

  天鬼皇道:“这……唔……你们人类也有规矩?”

   “我们人类规矩可多了,还写了四书五经,从小就得背,如果谁不遵行,可就大惨特惨,其惨无比!”

   “那……你们人类的规矩是什么?”

  李逍遥道:“照我们人类的规矩,放了别人出来,这个被放出来的就得帮放的人一伯事。”

  天鬼皇道:“是什么事?吃我吗?”

  李逍遥道:“不,不吃,是别的事。”

  天鬼皇道:“那是帮你吃别人吗?”

   “不,也不是,你只要帮我们推开这两扇门,让我们通过就行了。”

  天鬼皇道:“推开门之后呢?”

  李逍遥道:“你推开门之后,我的责任就完了。”

  天鬼皇指着李逍遥,哈哈大笑:“哈……就这样?你们人类真是笨极了,这叫什么责任哪?这样也值得写起书来叫你们背?哈哈哈……”

  李逍遥干笑了两声,道:“是啊,人类没有你们妖怪聪明。”

  林月如也暗自好笑不已,想不到天鬼皇能这么好骗。

  天鬼皇极为得意地说道:“这实在太简单了,你们让开吧!”

  李逍遥、林月如连忙退后好几步,让天鬼皇走近铜门,只见他铁塔似的身子立在两扇铜门前,伸出双掌,抵在门上,两臂青盘浮跳,就像有青龙要破肤而出一般。

  天鬼皇一声爆喝,那两扇黄铜大门便咿呀而开,缓缓地往后滑退,出现前方宽广的通路。

  李逍遥和林月如喜得相拥大叫,天鬼皇笑道:“我帮你完成责任了,后会有期!”

  说完,身子便消隐在黑暗之中。李逍遥道:“咱们快过去,婉儿姑娘,请带路。”

  姜婉儿点了点头,走在前面,李逍遥与林月如紧拉住了手跟了出去,背后的两扇门又“砰”的一声,紧紧闭了住。

  李逍遥和林月如回头一看,都有点忧心,等一会儿若是成功救了赵灵儿,还能由这里原路出去吗?

  既然做了过河卒子,只有拼命向前。面前他们也不能为了这一点而退却,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不过两人的手却握得更紧了。

  姜婉儿走了一会儿,又走过了几处贫路,最后停在一处大洞之前,道:“这里是尽头了。”

  李逍遥道:“尽头?就是这里?”

  姜婉儿道:“别的路或许可以通往更里面,不过有别的妖守着,你们过不去,没有妖挡路的通道,最后就是这里。”

  李逍遥道:“这里是……”

   “这里是书中仙修行的地方。”

   “锁妖塔就只有这样?”林月如惊讶地问道。

  姜婉儿道:“我知道的就是这样。”

  看来只有先进去会一会书中仙,才知道这锁妖塔是怎么一回事了。林月如已先跨了进去,道:“有人吗?”

  突然间一道真气飞来,这道真气来得没有半点痕迹,等林月如发现时,已“啪”地一声,打在她脚踝上。

   “啊!”林月如连忙退后,那一击不是很痛,可是由出手的力道之稳看来,对方若有杀意,她的脚早就被砍下来了。

  李逍遥问道:“你有没有怎么样?”

  林月如摇了摇头,想到方才的凶险,手却不由得有点发抖。

  黑暗的洞穴中传出了老人的声音,道:“以杖叩汝胫,可以去矣!”

  李逍遥反而更踏前一步,道:“书中仙前辈,晚辈李逍遥,有事请教,请您出面吧!”

  黑暗中传出一声叹气,道:“唉!往矣,吾将曳尾于涂炭中!”

  李逍遥的眼睛慢慢适应了此洞的黑暗,看清这间石室内空空如也,只有一个白发苍苍、步履蹒跚的老人,身着儒服,拄杖而立。

  见到是老人,李逍遥和林月如都恭敬地站好,唤了声:“前辈!”

  书中仙冷冷地打量了李逍遥几眼,转头对姜婉儿说道:“解我言外之意的,就是这小子?”

  姜婉儿道:“就是他。”

   “嗯,我在看书的时候,最不喜欢旁人打扰,你怎么还带他来了?”

  姜婉儿道:“他要我带他来。”

  李逍遥东张西望,道:“这里没书啊!前辈,您在看什么书?”

  书中仙白眼一翻,道:“你若是看得见我的书,我这书中仙让你当!”

  李逍遥想想,他既敢有此号,大概真有些本事,倒不敢小瞧了他,道:“是,是,那么请问您的书在何处?”

  书中仙道:“不要说这一室装不下,就连整座锁妖塔也装不下,全在我这腹中。”

  李逍遥道:“什么?真的吗?”

  书中仙一副懒得理他的样子,哼了一声,道:“不信吾道,不受吾教,可以去矣!”

  书中仙便转身要走,李逍遥连忙道:“请等一下,老伯……”

  书中仙更怒,回过头道:“不知礼,无以立。小子狂简,吾耻与哙等同列!”

  李逍遥忙道:“能不能请您说得白话一点?”

  书中仙摇头连连:“照我的话,就是:三日不读书,面目可憎。照你的白话说,就是滚出去!”

  李逍遥道:“前辈听我一言,虽然在下不是天天读书,但是读书贵在领悟,不在死读嘛!我领悟的比您多了一些,又何必天天抱着书本?”

  被李逍遥的狂言一激,书中仙差点跳起来,脸上胡须不住抖动,道:“哼,哼,你说什么?你领悟得比我多?你领悟得比我多?哈,哈,老夫生平阅遍经史子集,拜读诸子百家著作,死后附灵于书简之中,五百年来,参遍天地人三界无数经文。论学问之渊、知识之广,就连天界的神佛也不一定比得过我,汝等小辈,竟敢自称领悟得比我多?哈、哈,当真可笑!”

  李逍遥道:“真是失敬了!不过这是事实,晚辈不敢妄自菲薄……”

  林月如不知道他想搞什么鬼,由这段时间的相处以来,她还不清楚李逍遥有几两重?他别的不少,墨水最缺,竟敢自称对书中道理领悟得比书中仙多?看他这下子怎么自圆其说!

  书中仙怒道:“你给我闭嘴,你说你领悟得比我多,我就不信,我来考你……”

  李逍遥道:“不对,不对,应该由学问大的人考学问少的人,所以应该是我来考你才对。”

  书中仙深深吸了口气,道:“你考我?好,随你考!你出的问题,我有一题不会,就死在你面前!”

  李逍遥忙道:“不必玩这么大吗?我的问题您要是有一题会,我就自动退出去,不再吵您读书。您若全都不会,那么就请帮在下几个忙,如何?”

  书中仙急着想压倒他,便道:“随你,随你!快出题!”

  李逍遥腹中实在没多少墨水,不过和所有识字的人一样,他小时候当然还是被逼着念过四书,虽然背也背不太全,但是还有句还是记得的,此刻只好拿来充数,道:“我的问题也不难,全在四书里……”

  书中仙差点从鼻孔中哼出气来,道:“四书?四书我倒着背都会背!”

  李逍遥道:“贵在领悟,不在你背得多熟。”

  书中仙怒道:“废话少说,快出题!”

  李逍遥道:“好吧,我就出个简单一点的好了。曾子骑过什么动物?拿过什么武器?”

  书中仙一愣,道:“曾子?骑过马?”

  李逍遥道:“不对,骑过马不稀奇,骑过牛啊驴子也都不稀奇,我要问的是书里讲曾子的坐骑是什么?你连这都不知道,那当然更不知此坐骑的名字了”

   “这坐骑还有名字?”书中仙愕然。

  李逍遥道:“当然是有名字的,还有曾子的武器也是有名字的,你大概也不知道吧?”

  书中人皱起眉,仰着脸道:“有吗?哪本书”

   “就在四书里,我连范围都说了,你再答不出来,我也帮不了你了。”李逍遥道。

   “四书?四书里有吗?”书中仙闭着眼睛,很快地把四书全部在脑中背了一遍,实在没有介绍过曾子的坐骑或武器。可是要他说没有,他又说不出口,难道真的是自己没看出书中的微言大义,所以竟读漏了?

  见书中仙那闭目苦思的样子,李逍遥道:“不然我问你更简单一点的好了,尧舜一起骑过什么坐骑?”

  听这个问题,书中仙眼睛一下子睁了开,直勾勾地瞪着李逍遥:“尧和舜一起骑过什么坐骑?也是四书里的?”

  李逍遥无奈地一耸肩:“您连四书里的问题都答不上来,我还敢问您别的吗?”

   “尧舜……尧和舜一起骑过什么坐骑?尧乃伊祁放勋,舜乃姚重华,他们二人未见于书,乃见于入索九丘……不对,没这么写过……三坟五典……范围不对……”

  他整张脸都几乎挤成了一团,拄着拐杖绕室而走,喃喃自语,显得十分痛苦。

  李逍遥叹道:“好吧,我出得太难了,曾子只是孔子弟子之一,尧舜又太古老了,那我就问你孔子吧!”

  书中仙望向李逍遥,道:“孔子,关于孔子的一切我都知道!你快说!”

  李逍遥道:“孔子的壶叫什么壶?马叫什么马?”

  他一问出问题,书中仙当场呆立,接着竟直挺挺地往后一倒,“砰”的一声,后脑重重地撞在地上。

  李逍遥和林月如大吃一惊,连忙奔上前去,道:“前辈!前辈!”

  书中仙僵躺在地,直勾勾地盯着上方,呆若木鸡。李逍遥连忙拍了拍他,道:“前辈,您怎么了?您还好吧?”

  书中仙悠悠吐出一口长气,撑起身子慢慢地坐了起来,扶杖叹道:“我……我竟有一事不知,已深为可耻;如今竟有这么多事不知,纵有沧浪之水,不能濯我羞啊!”

  李逍遥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谁能每事必知?您不知道也不算什么。”

  书中仙一把拉住李逍遥,冷然道:“小子,你不会是胡扯八道吧?书中根本没有问题的答案!”

  李逍遥摇头道:“唉,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您不知道就说没有,这怎么是做学问的态度呢?”

  书中仙怒道:“你说有答案,那就给我说出来!曾子的坐骑和武器是什么?”

  李逍遥道:“您是承认您不知道了?”

  书中仙紧抿着唇,好不容易才吐出一声:“嗯。”

  李逍遥道:“我问的问题,你答出了哪一题?”

  书中仙不情不愿地说道:“没答出一题。”

  李逍遥道:“没错,您是都没答出过半题。论学问,当然是我胜过您;但是论对锁妖塔的了解,就是您胜过我,所以我告诉您书中的道理,您也要知无不言,告诉这塔内的事。”

  书中仙道:“这有什么问题?曾子的坐骑和武器是什么?你快说!”

  李逍遥道:“您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懂?曾子的坐骑是民德龟,武器是慎终槌。”

  书中仙道:“民德龟?慎终槌?没这种东西!”

  李逍遥道:“谁说没有?曾子曰:‘慎终槌圆,民德龟后倚。’不就是说他手中的慎终槌头十分的圆,而自己靠着民德龟而倚,表现出他闲居时非常悠然的态度吗?”

  书中仙道:“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这句明明是……”

  李逍遥道:“你说不是我讲的意思,我讲的那里不对,你倒说说?”

  书中仙虽觉得他的用字不对,可是古书原本就缺字误字,相通相假,搞不好真的是李逍遥所说的才是原意;再说他也没有文献资料来推翻李逍遥的说法。

  正因为他读书太多,看过的伪本也太多,弄到后来自己也已经搞不清真本伪本的差别,李逍遥的曲解竟会让他哑口无言。而这种乱解,只是李逍遥以前懒得读书,和一帮乡村野童胡掰四书,作为玩笑的浑话,此时他急中生智,拿来蒙书中仙,却是正中其弱点。

  书中仙道:“尧和舜又骑过什么?”

  李逍遥叹道:“这还不简单?不是有一句‘尧舜骑犹病猪’吗?”

  书中仙喃喃道:“尧舜其犹病诸……尧舜其犹病诸……不对!这句话从雍也篇里出来的,整段是:立而立人,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诸!夫仁者,己欲已。’也就是说,这不只是仁心,已经是圣人的境界了!就算是尧舜也不一定办得到……”

  李逍遥道:“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就已经说明伟大了,后面这句‘尧舜骑犹病猪’是以事实来强调仁心和圣行。尧和舜都是大圣贤、大仁君,他们却不顾尊贵地位,不骑马而骑猪,可见他们平民化的作风和谦虚的心胸。骑猪不足以显示其谦虚,他们还特别挑了犹病之猪来骑,这是宣导节俭的美德。猪是食物,犹病之猪不能吃,只能被杀后抛弃,尧舜亲自示范犹病之猪的用法,好让百姓不杀犹病之猪,学尧舜骑犹病之猪,这样不但节省民力,还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伟哉!尧舜骑犹病猪!”

  被李逍遥这样说,书中仙果然感到是很有道理的,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以前我解错了,唉!以讹传论,我也落入文字障……”他感慨了一会儿,口气也谦虚了起来,道:“那么孔子之壶是什么壶?马是什么马?”

  李逍遥道:“孔子之壶是伤人壶,马是不问马。”

  书中仙道:“‘伤人乎,不问马’。怎么是这样解释呢?”

  李逍遥当然不知道怎么解释,却气定神闲的说:“你认为这样不对吗?”

  书中仙道:“论语乡党书,这一章是‘厩焚,子退朝,曰:伤人乎?不问马。’好像是问题而非名物。”

  李逍遥道:“这个过程是这样的:马厩烧了起来,孔子赶紧退朝,叫人家快点拿他的伤人壶出来,好让他骑着不问马赶去帮忙救火。你瞧‘子退朝曰:伤人壶,不问马!’是不是口气很急迫,充分显示出那时混乱紧张的样子?论语的修辞真是太优秀啦!”

  林月如早就听得大翻白眼,想不到李逍遥如此会掰,简直是匪夷所思。

  书中仙却反复念道:“‘子退朝曰:伤人壶,不问马!子退朝曰:伤人壶不问马……’妙哇,果然是急切万分,十万火急,论语的用词精炼如神,竟有这般妙处!”

  李逍遥笑道:“所以我说读书贵在领悟嘛!”

  书中仙喜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听君一席话,令我茅塞顿开,又见新境!还有问题想请教你,书经中说……”

  真的让他问,自己非被揭穿不可,这点自知之明李逍遥还有,他连忙道:“前辈,我没时间与您切磋学问,现在该我请教你了。”

  书中仙道:“你要请教我什么?连你都不知道的事,恐怕我没有法子回答你。”

  李逍遥道:“我只要问这塔的通路。”

  书中仙道:“这算什么问题?你要通到哪里去?”

  李逍遥道:“嗯……事实上我是要找个人,她叫赵灵儿,她被抓进塔里,可是我一直找不到她。我拜托婉儿姑娘带路,她却说您这里就是锁妖塔的尽头,这是怎么回事?”

  书中仙道:“唉,婉儿一向是走这条路,到我这里就尽了头了。不过……如果你一路进来到现在,没见到你的朋友的话,那她可能真的是被囚在更底层,通往底层的路,不是这一条。”

  李逍遥道:“那通往底层的是哪一条路,能不能请您带领?”

  书中仙道:“我带路是没问题啦,只不过……唉,那条路我一向不大爱走,因为路上会遇到一些面目可憎的妖,愚蠢之极,全都是妖魔之耻。既然有你这博学君子相伴,我就勉为其难,带你走上这一遭吧!”

  李逍遥喜道:“多谢前辈!”

  书中仙拄杖走在前面,林月如朝着李逍遥扮了个鬼脸,意思是:“凭你,竟蒙到了个博学君子的评语,真是白日见鬼!”

  李逍遥对她得意地一笑,颇有自得之意。

  众人紧随着书中仙走回头的路,到了其中一处岔口,书中仙转向与来时不同的方向,姜婉儿以往只走过这条路一次,因为这条路上有东西挡着,不让她前进,她以后便都不朝这个方向了,不知那东西现在还在不在?

  果然在这通路前方,那道青晃晃的影子还在那里凝立。

  林月如见了,暗自一悸,眼前伫立的身影十分瘦长,长发披散,如柴的瘦骨上,披挂着破布似的脏污白衣,乍看简直就是不知那个墓里爬出来的鬼魅。

  书中仙拄杖上前,道:“喂,死鬼,让一让路。”

  那瘦鬼慢慢地抬起头来望向书中仙,容貌愁苦,幽幽地说道:“我也很想走开……可是……我怎么走得开?”

  书中仙“哼”了一声,道:“谁叫你走啦,你用滚的办法也可以。”

  那瘦鬼道:“既然有脚,为何要滚?等我想通了,我就可以让开了,再让我想想。”

  书中仙冷笑道:“五百年前我就告诉过你,空想是面壁虚构,不着边际,得腹中有万卷诗书,句句言之有物,才是要紧。你就是不听,还叫我尽信书不如无书,现在你自己呢?你光是空想,想得连怎么走都不会走了!”

  那瘦鬼道:“你读的书,也是人空想出来的,由空去想才是万物根本。”

  书中仙道:“哼!古人的句句话无不有典,不是空想!”

   “那么书里的第一句话,是依何典?”

   “这……”

  书中仙一下子又被难倒,那瘦鬼垂散着眉,挥手道:“书虫,你回去蛀书吧,别吵我思考。”

  书中仙丧着脸,道:“你以为我没事喜欢到你这里来?”

  书中仙几百年不肯靠近此地一步,正因为此地的沉思鬼是他的死对头,书中仙是凡事绝不自己臆测,一定要在书中找出答案,才敢去做;而沉思却认为真正的道理必须靠顿悟,写成书的文字都是迷障,反而会害自己做错,因此怎么也不肯半行文字。

  李逍遥见他们两个针锋相对,忍不住见道:“这位前辈,您为何不能让路?”

  沉思鬼道:“因为我无法移开。”

  李逍遥道:“为什么?你的脚被锁住了?”

   “不,我是想不通……我应该先踏出左脚,还是先踏出右脚?”

  李逍遥一愣,道:“先出哪只脚不都一样吗?”

  沉思鬼大摇其头,道:“不对,不对!左脚是左脚,右脚是右脚,这怎么会一样?”

  李逍遥道:“那你习惯哪只脚先,就是那只脚先出,不就好了?”

  沉思鬼道:“习惯?我这五百年来,未曾出脚,也就没有先出哪只脚的习惯。”

  李逍遥机灵的脑子这下子也被沉思鬼的话卡住了,道:“那……你先出左脚吧!”

  沉思鬼道:“左脚?那为何不是右脚?先踏右脚也走得到,为什么走路要先出左脚,而不出右脚?”

  林月如不耐烦地说道:“不是左脚,那你就先出右脚吧!”

  沉思鬼道:“右脚是我的脚,左脚也是我的脚呀!为什么两只脚要有左右先后之分?”

  林月如道:“你……”

  见林月如急躁的样子,李逍遥抓了抓头,拼命地想着有没有什么骗沉思鬼移动的法子。可是正因为这一个下手之处。李逍遥眼珠一转,见到书中仙冷笑轻视的样子,连忙道:“唉,这个问题真是太简单了,完全不值得大惊小怪,先出的不是左脚,也不是右脚。”

  沉思鬼一愣,道:“哦?那么先出的是哪一脚?”

  李逍遥道:“先出的既然不是左脚,那就是右脚;但又不是右脚,那就一定是左脚。这么简单的问题,不必我亲自回答,书中仙前辈,你告诉他答案吧!”

  书中仙道:“哼,你只有两只脚就想破了头,若你是蜈蚣百足,那你要想到什么时候?”

  沉思鬼叹道:“还好我不是蜈蚣。”

  书中仙又道:“蜈蚣百足,不如蚿有万足,万一你是蚿怎么办?”沉思鬼抬起头来看着书中仙,双眼既忧虑又庆幸,道:“对,还好我不是蚿,否则我还宁愿当蜈蚣。”

  书中仙道:“比下不足完了,咱们来比上,你就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比上?怎么比?”

  书中仙道:“来比脚少的,你有两足,才有这个问题,如果你只有一足,就没问题了。”

  沉思鬼道:“废话,但天下人无不两足,一足是强硬而为,为了解题而化两足为一足,是削足适履,不是问题的结论!”

  书中仙大摇其头,道:“所以说你不读书,肚子空空的没半点墨水,才会这样想当然耳!谁说人都是两足?上古时候舜之乐正夔,就是一足!子曰:‘夔一足。’庄子秋水篇曰:‘夔谓蚿曰:吾以一足,踸踔而行。’不是说有人是不一只脚跳着走的吗?”

   “吾以一足,踸踔而行……”沉思鬼像是想通了,喃喃念道。

  书中仙道:“待老夫略施小术,你就什么问题也没了!”

  书中仙举杖,往沉思鬼身上一点,沉思鬼微驼的背突然便直了起来,青白的脸上,双眼圆瞪,状貌呆滞,道:“你……你做了什么?”

   “解决你的问题!现在你走走看。”

  沉思鬼眼露疑惑,身子一动,居然直挺挺地往前一跳。沉思鬼大为惊讶,又忍不住多跳了几下,脸上神情由纳闷转为欢喜:“啊!原来如此,原来踸踔而行,便可以了……哈哈,我能走啦!”

  沉思鬼欢天喜地地跳个不停,书中仙道:“哼,空想五百年,不如看古人一行书。走吧!”

  书中仙带着李逍遥等人通过此地,再往前走,李逍遥忙问道:“这条路是通往哪里?”

  书中仙道:“你不是要我找被抓的妖吗?我就带你到底下的化妖池去找找看。”

   “化……化妖池?”一听此名,李逍遥不由得打了个冷颤。此地群妖有凶有谐,与他们相比之下,灵儿绝对是最温柔可爱的,他们都不必被关在化妖池了,为何灵儿反要被关?

  书中仙道:“此塔是以金刚白玉石所建,塔内外满是高僧、法师的禁咒,故只能入,不能出。而就连底部,也以十一支巨剑排成阵势,封住了地气。为了防止我们破坏阵法,造塔者便在巨剑所立之地注满化妖水,形成化妖水池。妖类沾到一滴化妖水便得化去半身功力,更不要说整个人潜下去,所以,只要我们别去动那剑阵的脑筋,化妖池里的水是不会威胁到我们的。”

  李逍遥道:“可是,万一人被关在化妖池,还有命吗?”

  书中仙道:“化妖池只对妖有用,对人是没有半点影响的。”

  听了他的话,李逍遥不但没有宽心,反而更加忧虑,他解救赵灵儿的一路以来,灵儿并非人类的事实,也越明显地呈现。万一赵灵儿竟真是妖,在化妖池里待了那么久,还能有性命吗?

  一行人越往前走,路面越是开阔,壑然开朗,这尽处是一间高大宽阔的巨大殿堂,平整的地面光鉴映人,中央是一泓明亮的清水,像是巨大无比的豪华水镜一般。

  巨池内耸立着许多高伟的巨柱,倒影成双,更增气势。

  李逍遥等人仰走头来,顺着巨柱往上看,雕刻繁丽的石柱列之中,最中央的剑柱上,赫然以金链捆锁着赵灵儿!

  而一看见赵灵儿的模样,李逍遥眼前一黑,脑中“轰”的一声,简直不敢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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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4-11-27 22:08:34 |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四章 重见天日
   在剑柱中央,被金链捆锁的人是赵灵儿没错,她美目轻闭,略显憔悴的脸色不复往日,一头流水般的长发垂散而下。但是,只有脸孔是他所熟悉的灵儿,她的身体,竟是一条盘旋缠绕在剑柱上的巨蛇!

  林月如发出惊呼,简直不敢相信,就连书中仙也似乎十分错愕,张大了口仰着头看赵灵儿,口中喃喃自语,不知在说什么。

  李逍遥的眼睛像定住了,他再三地看着,那脸是赵灵儿的脸没错,自胸口以下,却绝对不是人形。

  赵灵儿缓缓睁开眼睛,望向李逍遥,她虚弱绝望的脸上,已经连震惊之情都没有了,只换来无奈的凄然眼神,轻道:“逍遥哥哥……”

  李逍遥颤声道:“灵儿……”话一出口,声音干哑得让他自己都差点听不出是自己的声音,好不容易喘了口气,才道:“……真的……真的是你吗?”

  赵灵儿淡淡地苦笑着,点了点头。

  李逍遥的声音仍在发抖,道:“谁……谁把你变成这样的?你怎么……怎么变成了……”赵灵儿接了下去:“一只丑陋的蛇?”

  李逍遥无法点头,但是这是一个明摆在眼前的事实,不容得他不承认,李逍遥道:“我……我们来救你了,我马上把你救出去,让你恢复原样……”

  赵灵儿声音凄楚地说道:“我的原样,就是这样,你何必来救我?”

  李逍遥全身发软,缓缓摇头,道:“不……不可能……你不是这样……你是……灵儿你是……”

  突然间一幕人间绝美的画面,像洪流般冲入他的脑海!

  在银波滟潋的水池中,她那像是一朵晕染粉白的荷花的身体,自烟波间缓缓地曳动着,周身散发着迷蒙的月辉……

  李逍遥想起了她柔若无骨的手臂,那拢过乌丝后,显得光泽得发亮的后颈。

  李逍遥想起在药柜之中,她的容颜在夜明珠的照耀下,双颊飞红,长睫如扇,自己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去,在她脸上一吻。

  李逍遥更想起了仙灵岛上,她的香闺之中,赵灵儿暖玉生香,在李逍遥怀抱里,赵灵儿的身体像是一团烈火一般,一波波地将他袭卷陷溺……

  李逍遥叫道:“灵儿!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你是我的妻子,在仙灵岛上,我们已成了夫妻,你为何不告诉我?为何一个字也不说?”

  林月如诧异地望向李逍遥,赵灵儿的愁容中,眼里浮现一丝欣慰的笑意,但却被泪水给掩去了。

  赵灵儿道:“逍遥哥,你想起来了?我不知道为何你会忘记这些,但是……我还是很高兴,你愿意照顾我,这一路对我这么的好……如今我死已无怨,你们走吧……林姐姐,以后逍遥哥就交给你了。”

  李逍遥恍若未闻,大声道:“灵儿,我会救你的,我马上救你下来!”

  赵灵儿流泪道:“你有此心,我死已无撼,我如今已失去人形,你救了我,只是累我,逍遥哥哥,你们走吧,让我自己在这里平平静静地渡过残年吧……”

  李逍遥道:“不要胡说,你就是你,人形不人形的又怎么样?你再忍耐一下,我立刻上去。”

  话虽如此,剑柱高有百丈,比城墙还高,隔着宽阔的化妖池,恐怕只有鸟才飞得上去,等闲轻功根本就不可能在横越了化妖池之后,还登得上剑柱。

  李逍遥决定冒险一试,他抽出七星剑,真气一振,长剑飞出,李逍遥足踏醉月望仙步,轻轻一点便登上剑身,顺势以足御剑,将真气疾引至剑柱上,在将撞上时,及时攀住了金链,稳住身形,同时收剑回手,牢牢握住。

  他这式御剑之法,虽还有点生硬,已足以令书中仙惊叹不已,叫道:“这是蜀山的御剑术!这小子这等年纪,居然会御剑术?”

  李逍遥抓住金链,灵活地攀上,终于来到赵灵儿面前,李逍遥一手紧抓着金链稳住重心,一手握着剑,与赵灵儿极贴近地互视。只见赵灵儿脸庞消瘦,泪流满面,更洗得一双黑眸灿若永星。李逍遥微微一侧脸,吻着赵灵儿的脸颊,柔声道:“我说我会来救你,咱们生也在一起,死也在一起。”

  赵灵儿泣道:“我……我这样子,你还……还愿意与我在一起吗?”

  李逍遥的额抵着她的额,轻声道:“一夜夫妻,一世恩情。”

  赵灵儿默然垂泪,说不出话来。他们两人身在高处,说话的声音也只有他们两人听见。

  李逍遥道:“我这阵子想了又想,有件事我要问你,你千万别瞒我。”

   “嗯。”赵灵儿点了点头。

  李逍遥道:“我们……你说你有了我的……韩医仙又老是说些怪话……嗯……你肚子里是不是……”

  赵灵儿垂下眼睫,轻点了一下头。

  李逍遥大喜,用地地往赵灵儿脸上亲去,笑道:“我果然没猜错!这几日我日里也想,夜里也想,虽然我不刻仙灵岛上的事,可是我总觉得……你是我的妻子,我果然没猜错,你怎么都不对我说?”

  赵灵儿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道:“……你不记得与我的婚事,教我如何开口?”

  李逍遥一笑,拔剑往金链上一砍,金链应声而断,赵灵儿的手立刻紧攀住李逍遥,等李逍遥将锁叩砍断,便轻轻一纵,跃了下来,安然落在地面上。

  林月如奔上来,喜道:“太好了,灵儿妹妹,你没事吧?”

  赵灵儿点了点头,低头见自己下身依然是蜿蜒的蛇躯,自己都有些害怕,蛇躯扭动,盘成环形,脸上阴晴不定。

  见她那不安的样子,林月如道:“灵儿妹妹,你别在意这身子,我想你一定有法子可以再练成人形的。”

  赵灵儿幽幽一叹,无力地微笑道:“嗯,我会努力试试看……”

  林月如一瞪李逍遥,道:“你与灵儿妹妹已结过夫妻,为何以前死不承认?这种事可以忘记吗?”

  李逍遥道:“我也不想忘记啊……”

   “那你怎么会提都不提?”

   “这个……我是真的不知道啦……”李逍遥真的觉得自己满冤枉的,连忙转移话题,道:“现在人已经找到了,咱们想法子离开锁妖塔。”

  话未说完,遮天覆地的影子,已笼罩着化妖池!

  那飘浮在剑柱前的巨大神像,赫然是塔外的镇狱明王。

   “大胆狂徒!竟敢私纵妖犯,饶不得!”

  宛若雷霆的怒喝声,震得化妖池上掀趣阵阵波澜。李逍遥怒道:“灵儿犯了什么罪?你们要如此迫害于她!”

  镇狱明王道:“此蛇女具有极可怕的妖力潜能,如不将之铲除,一旦任其觉醒,必将危祸人世!”

  李逍遥道:“是妖怪又怎么样?灵儿不曾害过任何人!”

  镇狱明王道:“幼虎虽未尝噬血,将来依然是吃人猛兽。我既受命镇守此塔,斩除魔族祸根乃我职责天命所在,绝不容情!”

  李逍遥道:“放屁!神又怎么样?生了六只手三只眼睛,比妖怪更像妖怪!”

  李逍遥的不服,激怒了镇狱明王,道:“我乃仙界神明,不同于这般下等山精水怪。汝等回头是岸,莫与妖魔为伍而逆天行事!否则一并打入炼狱之中受永世劫火之苦!”

  李逍遥道:“仙又怎样,妖又怎样?灵儿心地仁慈,你这么凶恶,开口闭口就是杀,若说仙是这样,我还不屑与仙为伍呢!”

  镇狱明王怒不可遏:“你这蔑辱神道的无知愚民,死有余辜!”

  吓得发抖的书中仙早已躲在入口旁,他颤声道:“明……明王大人……请容小妖禀报,这位灵儿姑娘她……她真的不是妖……”

  位于半空中的镇狱明王三只眼睛微微一转,利电般的眼睛已看见书中仙。

   “嗯?何以见得?”

  书中仙道:“她……虽是人首蛇身,但并不是低等蛇妖,而是神籍之首,上古的女娲氏嫡系族裔,也是……是补天之神,伏羲之妻……当初共工氏与祝融氏为了争她的芳心,还曾经引起过一场天人大战,这事连人间都知道了,明载于典籍之中。山海经西大荒经中有:‘有神十人,或曰女娲之肠。’礼记名堂篇也云:‘女娲言笙簧。’……”

  镇狱明王道:“西天如来座下、天界神佛之中,并无此号人物在列,她也只不过是百姓所崇拜的圣灵罢了!”

  书中仙道:“是啊,峒溪纤志中是有记载:‘苗人腊祭曰报章。祭用巫,设女娲、伏羲位。’可是更早以前的淮南子览冥篇便已记载过她了,里头说:‘往古之世,四极废,九州裂,天下兼覆,地不周载,火*(原文为“火”旁一“监”字,但连字典都不能找到这个字)焱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于是女娲炼五色石以补天,断鳌足以立四极,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芒灰以止淫水……’她对人类功劳这么大,书中有云:‘女娲上际九天,下契黄炉,名声被后世,光晖熏万物。’就是在歌颂她对人的恩德。但是因为她全无巧诈名欲之心,传的是无言无道,为的是无言之德,所以她并未请求名列仙籍,争取尊位,因此她‘不彰其功,不扬其声,隐真人之道,以从天地之固然’……”

  镇狱明王冷冷地说道:“她既未曾名列仙籍,便不是仙!你说的这些都是人类记载,不能与仙谱相提并论!”

  李逍遥越听越是光火,道:“女娲娘娘对人世的贡献这么大,就因为她没心思争取尊位,你们就把她视作妖,我倒要问你这个镇狱明王,对人世有什么贡献?那里比她伟大?有什么资格擒拿她的后代?”

  李逍遥的话句句一针见血,镇狱明王反驳不得,喝道:“哼!一群无知的邪魔歪道,让你们永世不得超生!”

  天际一道猛雷直劈而下,李逍遥挟着林月如、赵灵儿,一闪而过,勉强避开这雷霆一击,怒道:“说不过就杀,这样的神我看不敬也罢!”

  李逍遥抽出七星剑,微微一振,力道贯处,殿堂中竟响起一阵嗡嗡之声。

  镇狱明王冷笑道:“好剑法,好剑!我正疑心谁有这通天之能,可以斩断天索,原来是七星剑落到你手里,哼,蜀山派沉沦矣!”

   “废话少说,你知道厉害,就自动退开,让我带灵儿出去,否则休怪我下手无情!”

  镇狱明王道:“愚蠢人类,下地狱吧!”

  镇狱明王六手中不知何时化出了宝剑金锤等等武器,剑气刺向李逍遥,金锤也同时击向林月如、赵灵儿,林月如抽鞭还击,镇狱明王看似庞大,竟能灵活急攻,逼得林月如长鞭只能紧舞成一团黑云,保护自己的周身要害。赵灵儿身体虚弱,虽有神能,但也只能勉强闪避镇狱明王的钢刀。

  镇狱明王一人如六人,将三人越打越分散,李逍遥见二女情危,急忙一剑挥挡,这一剑攻中有守,守中有攻,想逼退镇狱明王,好与二女会合,齐肩作战,或许较有胜算,三人会聚在一起也可以让镇狱明王的六手无法在四面八方发挥出这么大的功用。

  李逍遥此剑攻出,镇狱明王及时回剑自守,但剑尖斜向李逍遥,他若路向二女,便得被划破小腹。

  李逍遥暗惊,原来他的打算,早被镇狱明王料中。李逍遥气贯双足,凌越而起,一剑刺往镇狱明王咽喉。镇狱明王陡地横旁一刀砍至,就要拦腰将他砍为两半,逼得李逍遥连忙翻转身子,退跃落地,镇狱明王宝剑又至,李逍遥急忙随手擀格,又与镇狱明王斗到一处。

  转眼间两人已斗了十余招,李逍遥从未遇到过如此的强敌,不要说这单手的剑法繁复巧妙,杀机千万,根本攻无瑕隙,更不用说还有其他五手,出其不意地偷袭,这不只是对上一名高手,而是对上六人一心的高手!

  李逍遥将仙风云体术发挥到最极致,剑法比平时快了一倍不止,躲在一旁的书中仙、姜婉儿,但见李逍遥的一身布衣像行云流水、惊鸿怒蛟,在镇狱明王雷霆万钧的剑势中穿梭自如,有如一叶扁舟在巨浪狂涛中,一下子被淹没,一下子又冒了出来,乘波随浪,总是未曾翻覆。

  但听一声惊呼,林月如被镇狱明王的金槌击中心口,鲜血狂喷,飞了出去,倒在地上。赵灵儿惊呼道:“林姐姐!”

  赵灵儿飞身纵上,镇狱明王也不阻止,赵灵儿抱起林月如,急忙地探她气息。

  不知林月如是生是死?李逍遥心里一急,略一分心,镇狱明王一剑已当头刺到。李逍遥及时横剑一封,再度出招,又与镇狱明王的刀剑急斗起来。

  打到三十余招,李逍遥的流畅剑法已渐渐感到窒滞,只得以内力相辅,每一剑刺出,均隐隐有风雷之声。镇狱明王的剑虽数度将李逍遥逼至绝境,但李逍遥总能突出妙招,其至乘机反击,招数之妙,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镇狱明王没想到一个人类能有这通神入化的剑法,他虽可分六心,却至少有五心放在对付李逍遥身上,到后来根本是六心全在对付李逍遥,只要杀了李逍遥,其他的人就只能任他一一宰杀,而绝无还手之力了。

  因此李逍遥越战越是吃力,镇狱明王六手的剑法,或沉重刚猛,或精巧阴柔,不论他如何变招,交替进攻,李逍遥看似应付裕如,却暗暗叫苦,他从未有剑法这么难使的感觉,竟像被千万顶细网给捆住了手,总是难以施展得开。

  突然镇狱明王一声怒喝,长啸在殿堂中轰轰作响,李逍遥眼冒金星,五脏六腑像要翻转过来一般,如何专心对剑?眼看镇狱明王五剑由五位齐至,李逍遥大惊,暗想:“我命休矣!”就在此时,不知为何镇狱明王的剑势竟是一慢,李逍遥危急之中不暇多想,飞身斜路,顺手一剑竟直破其臂,横削而过!

   “哗啦”一响,镇狱明王的一臂竟被削落,溅起大把的池水,书中仙与姜婉儿及时躲在远处,才没被溅到。

  赵灵儿被化妖水溅洒了一身,浑若无事,她抱起了林月如,试着林月如的真气,发现她受伤沉重,命虽还在,但若不快点治疗,就算不死也要废去功力。

  林月如缓缓睁开眼睛,又吐了一口血,断续道:“逍遥……去帮他……”

  赵灵儿道:“你放心,我们会胜的。”

  原来方才赵灵儿见战局对李逍遥不利,心中大惊,周身发出一股巨光,双掌向前,真气化作金蛇,袭向镇狱明王!那金蛇附在镇狱明王背上,登时消失不见,同时,镇狱明王动作慢了一下,才被李逍遥削断一臂。

  李逍遥飞快地赶至赵灵儿与林月如面前,赵灵儿脸色更加苍白,道:“逍遥哥我方才以‘梦蛇’之术让镇狱明王失神,你就趁此机会对付他。”

   “梦蛇之术?太好了。”李逍遥喜出望外。

  赵灵儿道:“但我身有你的骨肉,还要拨一分真元护这块骨血,不能使尽全力,我只能再使两次,你好好把握这两次机会。”

  李逍遥道:“两次,够了。”

  此时镇狱明王已然回神,发现自己少了一臂,不禁大惊,喝道:“很好,很好,领死吧!”他的五臂全化作利剑,向李逍遥刺去,李逍遥纵身一闪,五剑重重插入地中,刺得土石飞起,碎砾纷溅。

  五剑立时拔起,向赵灵儿攻去,李逍遥飞身抢上,铛铛铛随便手五招,打退了镇狱明王的攻势,同时大喝一声,一剑便往镇狱明王面上直砍!

  这一式死里求生,凶险之极,赵灵儿周身金光遍闪,梦蛇之术再度击去!

  这回林月如注意到赵灵儿身上的金光不如刚才强烈,马上就猜出她可能准备耗尽真力来相助李逍遥了,就长剩下一分真元护住骨肉,大概还是得死,不禁惊心。可是她受伤极重,不要说出声警告李逍遥别再让赵灵儿使梦蛇之术,就连维持神智清醒,也得花费很大的精神。

  镇狱明王动作果然慢了一慢,李逍遥这一剑深深琐入镇狱明王的眉心,足底在镇狱明王鼻目一蹬,跃退数步。

  本以为刺其要害,镇狱明王非死不可,不料当李逍遥才在地上立稳,镇狱明王已然清醒,怒道:“你们使用邪术?可恶,可恼!”

  李逍遥大惊,但见金色光闪动,竟有数剑朝自己要害攻来,李逍遥长剑翩连,一一化解,飘忽来去,如烟似云,镇狱明王的剑总是和他身子相错不及一寸,而伤不了他。

  镇狱明王发声怒吼,五剑更紧密地包围李逍遥,李逍遥一瞥见镇狱明王竟是尊土石之像,被刺中眉心,根本浑若无事,不由得惊恐起来。就算赵灵儿还能使一次梦蛇之术,也未必能杀了这个土石所塑的巨像!

  镇狱明王三四剑接连刺到,李逍遥滚地避开,一物硬硬地压得李逍遥心口疼痛,李逍遥猛然间想起这是酒剑仙赠予的雷灵珠。

  就在他一跃而起,与镇狱明王斗剑之时,脑中已转过千百个念头,看来要打死这镇狱明王,只有它给碎成千万,怀中的雷灵珠不知是否有此威能?现在也只能赌它一赌了。

  李逍遥握珠在手,喝道:“灵儿,再助我一阵!”

  赵灵儿聚起全身真元,灵蛇之术应掌而出。

  同时,李逍遥也把全身真气都聚汇於雷灵珠中,往镇狱明王击去!

  只见眼前白光乍闪,轰然大震,土石碎悄四散飞射,打得众人处处生痛,哗哗水声像密鼓似的响个不断,浓浓的灰尘烟气,更是呛鼻。

  好不容易土石哗喇的乱声,才一一平息。烟尘蒙蒙,渐渐散去。

  那十一根剑柱依旧巍然屹立,而地面上一片碎土灰石,镇狱明王却不见了。土砾堆中,雷灵珠依旧发出艳丽的光泽。

  李逍遥身子一软,倒坐在地,喘个不停。

  书中仙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他绕过溅有化妖水的地面,拾起雷灵珠,恭恭敬敬地递给了李逍遥,道:“李公子……不,圣灵小姐的相公……请收回灵珠圣物。”

  李逍遥道:“书中仙前辈,多谢。”他收回珠子,拖足起身,走到赵灵儿和林月如身边,道:“你们还好吧?”

  赵灵儿虚弱点了点头,道:“快想法子出去,林姐姐的伤很重。”

  话是如此,但是该如何脱离出此塔,李逍遥却是半点主意也没有。

  他无奈地四下张望,书中仙欲言又止之时,突然自殿外稳中有各门,缓缓走出了许多他见所未见的妖怪,除了天鬼皇之外,还有些无头的、七八只眼的、像团烂肉的,奇形怪状,什么都有。

  李逍遥惊道:“你们想干什么?”

  天鬼皇领头走了上来,群妖都退在他身后,望着李逍遥。李逍遥方才一场大战,全身都被汗水浸湿了,气空力尽,这时若要他再战群妖,只怕反而要死在这里。更何况林月如重伤,赵灵儿术法也不能再济。

  李逍遥道横剑在前,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想倚多取胜,坐收渔利吗?”

  天鬼皇道:“不敢,不敢,我等再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打败镇狱明王的人干戈相向啊!”

   “那你们这是……”

  天鬼皇道:“这都是锁妖塔内的朋友,您与镇狱明王的一场决战,把大家都给激出来了,请您帮助我们离开这地方吧!既然您能打败明王,您一定有这本事的!”

  李逍遥苦笑道:“这个嘛……我也不知该如何离开这里……再说,我是为了救灵儿。锁行塔中的诸位,若是你们有妖行祸世,就算出了塔,我也不能保你们安全。”

  天鬼皇忙道:“你误会了,现存的这些妖魔都是倒霉被抓的,根本没有恶行,最多是用术法整整人,开开玩笑,谁知道就被蜀山的人给抓了。”

  一个只有手掌大小的美女怯怯地说道:“是啊,我只不过开个考生的玩笑,从书里冒出来,谁知他就吓得昏倒了,还请了一大堆道士作法抓我。”

  书中仙道:“书中自有颜如玉,这些书生自己不留神,怪谁来?”

  别一个只有头的汉子道:“我更冤枉哪!我好好的当块石头都不行,路人一屁股坐在我身上,我气不过,咬了他一口,也被蜀山臭道士拎来丢入塔中!”

   “你这算什么?至少还咬过人,我是秦始皇封过尊位的树灵,人居然去砍那树,我身上的御刚金牌亮给他们看也没用,还把我丢入灶里烧,我热得跑出来,也被当成是坏妖!”

   “我才倒霉……”“不,我最冤枉……”

  一时之间,众妖争先恐后,将百年来的不平大鸣大放,吵得不可开交。

   “通通闭嘴!”天鬼皇一声怒喝,众妖才静了下来。

  天鬼皇道:“我来说就够了!李公子,当初入塔之后,听说吃了九十九个人或是一千只妖,就可以离开,那些在世无恶不作的妖就到处猩食,而这些不想自伤同类的妖却都躲了起来,没去参与自相残杀。这几百年下来,那些恶妖已经自己相食殆尽了,其余还活着的,都是躲起来的,没害过人的,你可以放心把我们放出去,我们一定会到处宣扬您的伟大,以后妖界都会敬您助您,永念恩德。”

  李逍遥道:“感谢倒不必了,问题是我也不知道出去的法子。”

  见他样子不像说谎,天鬼皇和众妖都大失所望。

  天鬼皇哭丧着脸,道:“难道真的要我们去找九十九个人类或是一千只妖怪还吃掉才能够出去?”

  一妖苦着脸道:“我吃素,怎么办哪?”

  另一妖道:“我怕血!”

   “没有沾着露水,我吃不下……”

  李逍遥道:“天鬼皇,你不是吃过人和妖吗?”

  天鬼皇叹道:“那也得对方自己肯让我吃啊!我们天鬼族以被对方吃,视作荣幸,这表示和对方一体,互想拥有对方的优点,至于那些人嘛,是他们对我有恩,我为了报答而吃的。无缘无故叫我吃人吃妖,可是极大侮辱!”

  赵灵儿道:“诸位造成别打吃人吃妖的主意,就算吃足了人和妖,还是不知道出去的方法啊!吃九十九人或一千只妖,这种传言恐怕是一项毒计;用意是要被关入塔中的妖怪自相残食而尽。”

  此话一出,沉思鬼忍不住道:“此话有道理……为何以前我没想到呢?”

  赵灵儿道:“天下无难事,只怕有心人。虽说这锁妖塔号称禁锢无数妖魔,无一得以逃出。但是,既能造出,必有破解之法,只要集众人之知慧,定会想出个办法来。”

  天鬼皇皱眉说道:“嗯……好,我也贡献出我的智慧,也想想办法吧!”

  李逍遥暗想:“你的智慧就那么一点,贡献不贡献都差不多。”

  他的心声没说出来,书中仙倒是开了口:“天鬼皇,你就不必了,这等深奥问题,凭你们这些鬼头鬼脑,想,想出个屁来!”

  李逍遥苦笑道:“书中仙前辈,难道您知道出去的法子?”

  书中仙一见李逍遥便十分恭敬,道:“这塔的典故,我还是知道一点的。”

  天鬼皇没好气地说道:“老书呆子,你知道,你知道怎么不钻出去?还不是在里面窝着?”

  书中仙瞪视他道:“鬼流氓头,说话客气点!老夫现在可是仙人呢!”

  天鬼皇哈哈大笑,指着他道:“不过一只下等小妖,也敢自称仙人!你什么时候被封作仙啦?”

  书中仙笑道:“哈,我这书中仙人的封号,可是对灵小姐的相公亲口封的,由不得你不承认!”

  李逍遥一愣,道:“对灵小姐的相公?我吗?”

  书中仙敬道:“是,正是您。灵儿小姐是女娲嫡裔,虽然没有名列仙谱,但是人间典籍记之甚详,此谓之‘素封’,素封者,虽未王而尊也,孔子就是被人间尊为‘素王’,以示虽无黄袍加身,但王道播世,万古不衰,比起那自称什么鬼皇的,高明几万倍不止。灵儿姑娘的地位,人、妖同尊,您是她的相公,地位当然与她相同,您说的话就是神旨,金科玉律。您称呼我为书中仙前辈,那我就是仙啦!”

  天鬼皇忍不住闷了一声,道:“有靠山就了不起啦?”

  李逍遥道:“你既然知道出塔的法子,请赶快说吧。”

   “是,圣灵小姐相公要我说,书中仙自当遵命。”书中仙指向剑阵,道:“此塔乃五百分十四年前,梁武帝遍集天下金刚白玉石,如数千名一流工匠耗费二十年而建成,并请无数高僧、法师,于塔内外布下无数的禁咒。历经数百年的变迁,此塔乃由蜀山仙剑派所接管。从学理上来说:此塔只有入口,没有出口。而且,四面的墙壁,神兵利器不能损,雷击火焚亦不能伤,仙法魔咒更是罔然。只有从它建筑结构上的弱点下手,大家才能出去。”

  赵灵儿一听使懂,道:“你的意思是……从内部毁了这座塔?”

  书中仙道:“圣灵小姐英明!没错,就是要由内毁坏。大家看见四周这十一支巨大的剑柱了吗?此处乃锁妖塔最底层,这些精铁所铸的巨剑,便昌支撑这座塔的支柱。这十一支巨剑,其中七支以北斗七星磐龙阵方位排列,其余三支列于神龙摆尾之方位,锁住了龙尾。而旁边这支最大的一把剑,正好钉死龙头,所以就成了飞龙困于陆,上绝天、下绝地之势。”

  天鬼皇喜道:“那好办!咱们合力把这些剑柱全部打断就成了!”

  书中仙白他一眼,道:“鬼流氓头,你用点大脑!柱子是从底下支撑的,砍断上面的剑柱部分有啥用?”

  天鬼皇道:“那……那你的意思是……”

  书中仙道:“此处的化妖水池之下,必定有这些剑柱的支撑点;要有人潜下去,找到这些地点加以破坏,这座塔想不垮也难!”

  天鬼皇叫道:“开什么玩笑!谁去?这种化妖水我们稍微沾到一滴就受不了,整个人潜下去,不就全身给化得精光!”

  书中仙苦笑道:“连你这个体大无脑的家伙都想得到,当初建塔的人当然也想得到。所以设计此塔者,在塔底注入化妖水,就是为了防止我们从塔底土遁,另一方面也是保护这些剑柱不被腐蚀。嘿嘿……可是,他们绝对没想到,会有人灰能走到这最底层来!”

  此话一出,众人全望定了李逍遥。

  李逍遥道:“您是说……由我去破坏剑柱?”

  书中仙道:“化妖水对妖怪是致命的,对人类却无害。”

  李逍遥道:“嗯……好吧,我下去,可是要一举破坏七柱,恐怕我的水性不够支持。”

  一个水淋淋的妖站了出来,捧着一块湿布,道:“恩公大人,我是水妖,在塔中几百年来,这块聚气丝一直没用过,您把他绑在口鼻,就可在水里呼吸了。”

  李逍遥接了过来,道:“多谢!”

  说完,李逍遥将那片轻如暗翼的聚气丝绑在脸上,便要跃下水,谁知他刚一跃去,便被一股真气给弹了回来。

   “啊!”李逍遥立稳身子,有些惊讶。

  书中仙道:“圣灵小姐相公,我还没说完哪……”

  天鬼皇怒道:“你屁怎么不一次放干净?”

  书中仙道:“唉,是你们太心急了,这化妖池水看起来是水,其实表面的不是水,是一层十分黏稠的透明油脂,以圣灵小姐相公的体形,恐怕很难潜下去。但是此处池水是缓慢在流动的,若在出水口随便,流动较剧烈之处,油层较薄,应该可以潜下去。”

  李逍遥道:“出水口在何处?”

  书中仙道:“这我就不知道了,我以往来这里盯过水面,但水面如镜,我丢的头发一下子就被融了,也见不到它的流向,只好请大家仔细找找,若见到小小的漩涡,应该就是了。”

  此话说完,许多胆子大一点的妖就靠到水池边,想盯出漩涡。李逍遥转头望着水面,镇狱明王被李逍遥击为碎版后,许多尘屑浮在化妖池上,看起来是静静的不动,但是若仔细地看,就可以看见确实是以极慢的速度缓缓流向一致的方位。

   “找到了,找到了!”一妖大叫。

  另一妖叫:“在哪里?在哪里?”

   “我要看……唉呦!”

  妖挤妖,差点就把前面的妖给推到化妖水里,幸好别的妖及时拉住了它。

  李逍遥道:“我这就下去,你们全退后一点,免得给化妖水溅着了。”

  众妖连忙退了好几步,李逍遥正要跳下,赵灵儿道:“我也去。”

  这时,林月如道:“你……你身子已弱,还是不要吧……”

  赵灵儿道:“不要紧的,化妖池水于我无伤,镇狱明王怕我逃脱,才会把我锁到剑柱上。倒是你受伤沉重,别再说话了。”

  林月如奋力撑起身子,道:“谁说……我受伤沉重了?你可以,我也一定可以……”

  李逍遥道:“你们都伤得不轻,我一个人下去就成了。天鬼皇,劳烦你照顾她们两位。”

  不等赵灵儿、林月如说话,李逍遥已口咬宝剑,朝着出水口跃了下去。

  穿过阴力微强的一层后,果然便在水底下见到许多厚重的巨大柱石,七星磐龙柱在水波里静静屹立,李逍遥游了过去,每只磐龙柱上的护柱之龙雕刻绝不相同,有的是五象神龙,有的是威严,有的凶狠,有的丑陋,却都栩栩如生,随便着水光波动,也像要腾空而去一般。

  李逍遥握剑在手,全身真气贯於剑上,刚猛之气朝巨柱击去!

  虽因水力阻挡,剑气只发挥了一半的功能,但还是在剑柱上击出了裂痕。

  李逍遥半喜半忧,喜的是这样看来,想必建造之人能力有限,既然是为了防止妖怪脱逃,因些除了化妖水之外,水底下并无别的险关。忧的是要破坏七柱不是难事,药的是死力气,但是自己是否有这么多内力,一一破坏七柱,却难说得很。

  李逍遥想起书中仙所说,十一柱中以七柱为支,这七柱必定也有一个主干,破坏了它,其他六柱应该也会应声而断。

  李逍遥游入剑阵群中,仔细观察,七支剑柱都一模一样,好像并没有大小之别。

  李逍遥抬眼一瞥,见到最巨大的剑柱,也就是书中仙说钉住龙首的柱子。

  如果破坏了它,龙首掣制一去,飞龙便可腾天,其它十柱也就起不了多大的作用了?

  不管这个猜想对不对,李逍遥决定赌上一次。

  李逍遥迅速地游向最大的剑柱,集起全身之力,横剑往柱上砍去。

  七星剑果然不愧是当年的掌门佩剑,这一剑击去之后,巨术上袭出一道缝隙,而剑身锐利如初,不见丝毫毁损。李逍遥聚力再砍,几下猛击,裂痕越来越大,而地底下也隐隐传出一阵雷鸣。这阵自地底下传出的低沉喑鸣,令水波荡起一圈一圈小小的涟漪,布满水面。在化妖池边的众妖都屏气凝神,不敢出半点声音,专注地盯着水面。

  李逍遥越是砍击剑柱,那阵嘶吼便越来越响,似乎是被困之龙发现有了动静,急躁不安地想要脱困。

  突然间地面剧烈一晃,李逍遥一个重心不稳,被水流给推出丈许,他正要再游回来,忽然间巨响爆炸,天崩地裂,殿堂整个大晃起来,云烟沸沸扬扬,登时见到千里长龙破空窜飞而出,电目闪遍天地,火红的朱鳞像一团火山暴发,冲向天际!

  巨龙颈上、身上还刺着剑柱,远远望去,果然就是十把剑分别插在龙身要害之上,千雷万霆在巨龙周身缠绕,土石瓦砾也纷纷降落,整个地面随之下陷,李逍遥大惊,整个身子被快速的漩涡拖了下去,他急忙想振气往上游,但一人之力,如何对付得了这个龙所撞出来的大洞的拉力?

  在殿上的众妖更是惊恐万状,地面崩裂,天顶塌落,整个锁妖塔都在摇晃,巨龙窜破塔顶,一连直撞上去,强光身下,火红朱龙已划破空际,朝青天飞去!

  而被撞得歪斜的巨塔摇摇晃晃,地基已空,便整个往旁边倒下。

  塔内众妖叫的叫,飞的飞,全往破空之处乱走,赵灵儿和重伤的林月如抱在一起,惊呼道:“逍遥哥哥!”

   “李逍遥,你快出来!”

  随着锁妖塔往旁陷倒,林月如与赵灵儿也被甩向水池,两人难以稳身,惊呼着被甩入水中,赵灵儿还紧抱着林月如,气息一窒,便差点要昏了过去。

  一只手突然抓住了她,正是李逍遥,此时水中又是一阵狂涛,李逍遥死命抓着赵灵儿,赵灵儿也紧抱着林月如,三人被这巨浪重重地甩抛了出去!

  突然,一块巨大的石头砸向了他们三人,李逍遥眼前一花,什么都不知道了……

  能在这最后一刻,抓住赵灵儿,他就算是死,也并没有太大的遗憾。

  然而,若能与赵灵儿、林月如,平平安安地生活下去,那不是更好吗?

  或许人命中之福,都有定数,他最多只能到这个地步,再越过去,便属强求。

  幸福与遗憾之间,到底是一道什么样的界线?李逍遥也模糊了。

  有时他见到赵灵儿的柔柔一笑,有时又看见林月如的横眉竖目。他渐渐看清楚了,现在站在面前的是林月如,林月如道:“李大哥,我娘想见你,我带你去见她,好不好?”

  李逍遥随口道:“哎哟,我很累,下次再说吧!”

  林月如淡然一笑,道:“唉,我真是放不下你,可是……算啦,你就当我没说,好好地和灵儿妹妹过日子吧!”

  她转身便要走,李逍遥说道:“你去哪里?”

  林月如回头笑道:“去找我娘,你别跟来。”

  说完,林月如便往黑暗里走去,李逍遥心头一痛,道:“喂!你等等,别急着去……”

  林月如已然不见,李逍遥心痛难忍,叫道:“月如,你别去!”

  这一痛,李逍遥便醒了。

  他睁眼所见,屋顶是一道道木梁,自己上身缠满了绷带,躺在一张竹架床上。

  李逍遥还未全然回神,身边已响起苍老的声音,道:“月神保佑,您可终于醒过来了!”

  李逍遥转头向那人,那人脸上满是皱纹,头戴抹额,是个容颜慈祥的老婆婆。

  李逍遥道:“这里是……”

  那老婆婆道:“是我家。”

  李逍遥连忙问道:“她们……她们呢?”

  老婆婆似乎知道他想问什么,道:“二位姑娘在另外一间房里……”

  李逍遥不顾身子疼痛,挣扎着下床,扶着墙道:“带我去见他们……哎哟!”

  老婆婆道:“你伤得不轻,乱走乱动的,小心接好的骨头又断了!”

  李逍遥一下床,便觉胸间气闷,差点喘不过气来,还是使劲地说道:“我……我会小心,请您……让我见见他们……”

  那老婆婆面有难色,一会儿才道:“好吧。”

  她拿了根木杖给李逍遥,让他慢慢地走,自己在前面带路,走到一间房处,推开了门,道:“进去吧。”

  李逍遥一眼见到其中一张石床上,躺着面无人色的赵灵儿,下半身还是蛇身之形。奇怪的是这位老婆婆竟一点也没有害怕或惊讶的样子,好像她已看惯了这样的怪物。

  李逍遥踏上前去,靠在赵灵儿床边,伤心得眼眶一红,流下泪来,笑着唤道:“灵儿,灵儿!”

  那老婆婆道:“她听不见的。”

  李逍遥一惊,道:“什么?灵儿听不见?为什么?”

  老婆婆道:“她虽然体弱,但是为母则强。她一直凝聚着全身的真气,护着肚子里胎儿,只要这股气不散,加上我的灵药,十天半个月内活转恢复,是不成问题的。”

  李逍遥宽了心,道:“多谢,多谢前辈!”

  老婆婆道:“别高兴得太早!她的身体能否复原,还大有问题哩!”

   “什么?”

  老婆婆道:“凡人的病,用凡人的药来医;仙人的剑,可得用仙药来救。要救她母子二人,不用特别的仙药是办不到的。”

   “仙药?”李逍遥追问道:“什么仙药?只要能救活她我一定去取得。”

  老婆婆道:“要治好她们母子的伤,惟有得金翅凤凰蛋、火眼麒麟角二物。这两样东西,都很难得。我手上也是没有的。”

  李逍遥道:“有药就是有取法,请告诉我,我会马上去取。”

  老婆婆看了看李逍遥,道:“以你现在的身体,我看……难呦!在这灵山神木林深处,找到金翅凤凰的窝,可取其蛋壳,而白苗族居住的大理城麒麟洞中,则有只千年火眼麒麟精,将之降伏可得其角。不过你要记住:此二兽乃我苗族圣兽,你只可取药,不可伤其性命,融会遭天谴。”

   “原来前辈您是苗人。”李逍遥道,他心情略为放松之后,又想到:“对了,月如呢?”

  老婆婆脸上的表情有些沉重,道:“她嘛……”

  李逍遥看出不对,道:“月如呢?”

  那老婆婆默默地侧过身子,她背后的另一张石床上覆盖着白布,那白布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应该是个人。

  李逍遥像被闷雷当头打中,呆立着无法动弹。

  老婆婆道:“她已经瞑目了……”

  李逍遥缓缓道:“您说……这就是……月……月如?”

  老婆婆点了点头,李逍遥万分不信,便要伸手去掀布,被那老婆婆一把拉住了手,道:“你先忍着!听我说,她不但身受重伤,早就回天乏术,在你们危急之时,又亲自以身挡了落下的剑柱,天灵碎裂……送到我这里来时,早就已经断气了。”

  李逍遥的手不断抖着,整个脑中一片空白。那老婆婆这才慢慢地掀起白布,露出林月如闭目的脸。

  李逍遥双腿酸软,拄着木杖才勉强能立,颤声道:“不……月如她……她……”这时李逍遥已泣不成声了。

  老婆婆重新盖上白布,道:“你回去躺着吧,死了是活不过来的。”

  李逍遥慢慢地走上前去,坐在林月如尸体边,拉出白布底下的冰冷小手,紧紧握着。

  林月如如细腻的手上,布着新伤旧痕,李逍遥细细地抚着她修长的手指、玉璧似的手掌。这段日子闯荡江湖,全是她在旁相依相扶,一个千金小姐,为了他而不辞风雪之苦,手上也到处是伤,而自己竟没给过她半句温言蜜语,如今只留下一心悔恨。

  李逍遥与林月如相识的种种过往,如同滚滚的洪流,在李逍遥的脑海中川流不息。李逍遥已经无法控制自己,只是呆坐着,沉陷在回忆之中,他的泪水已经哭干了,他一声不响,就这样拉着林月如冰冷的手,默默的、长久的一动也不动……

  那老婆婆见李逍遥呆滞的样子,只得轻叹一声,转身走了出去。

  老婆婆缓缓地起出屋子,屋外是一大片的杏花,地面上栽着奇香扑鼻的各种花卉,粉白艳红,煞是美丽。在落叶的飞絮中,独狐剑圣负手而立,身边还站着姜婉儿。

  独孤剑圣望向老婆婆,道:“圣姑,他们的情况如何?”

  被称作“圣姑”的老婆婆道:“小两口的命是捡回来了,而林姑娘就……唉!”

  独孤剑圣道:“以圣姑的回春妙手,也救不回她?”

  圣姑冷笑了一声,道:“我也不过是个略懂医术的苗人,哪是起死回生的神仙?”

  圣姑也是苗人,她们所信奉的女娲后裔被独孤剑圣当成妖,关在锁妖塔,已让她气恨不过,虽然独孤剑圣在锁妖塔崩陷之刻,出手救了李逍遥三人,但是后功不能补前过,圣姑还是对他有几分痛恨。

  独孤剑圣哑口无言,他会出手相救,表示已经承认错误,但是非常高傲的他,实在无法开口承认过失。

  独孤剑圣只好顾左右而言他,道:“你的医术是世上绝无仅有,天下人皆知。”

  圣姑道:“哼,算你识相,知道找我这老太太来医病人。还有,我早已经退位好几十年,别再叫我圣姑啦!”

  独孤剑圣叹了口气,道:“好吧!林姑娘是我兄弟的独生女儿,请你千万救她一命。”

  圣姑道:“你兄弟的独生女儿是人,灵儿姑娘就不是人?你忍心把她在关在塔里?哼,什么降妖伏魔,逞什么能?乱抓一通,谁知道冤枉了多少好人!”

  独孤剑圣强忍着气,让圣姑骂个不停,道:“此塔已毁,再多说也是无用了,究竟林姑娘能不能活?若是无法,请让我把尸体带回苏州,交给我兄弟。”

  圣姑这才言归正传,道:“要她活过来是不可能了,不过,让她不死的方法我倒是不少。”

  独孤剑圣道:“此言何意?”

  圣姑道:“呵呵……告诉你也没用,你走吧!时候到了,你自然明白。”

  圣姑说完转身便走,关上了大门,不再理会独孤剑圣。

  她的话这样说,独孤剑圣知道再问无用,对身边的姜婉儿道:“走吧!”

  姜婉儿道:“去哪里?”

   “替你找个容身之处。”

  姜婉儿跟着剑圣而行,在锁妖塔崩陷之时,独孤剑圣在高处远眺,不但出手救了李逍遥三人,术法不济的姜婉儿也被他瞧见了。

  姜婉儿的容貌体态,与当初害他同门前辈成魔的妖女完全一样,独孤剑圣便也将她救起,想问当年她为何要这样害得蜀山蒙羞。

  及至救起了她,独孤剑圣才知道她并非女苑,而是前辈的女儿。在追问之下,得知锁妖塔内的前辈因悔恨自尽,不由得感慨辛酸;而前辈死后亡灵不散,蒙昧无知,杀死闯进塔内的蜀山弟子,也是为了恪守门训,不让子弟入塔,却被误以为是成了妖魔,这一切更是让独孤剑圣感伤无比。剑圣既知前辈一心念着蜀山,并无反背之意,对姜婉儿当然也只生亲情,而敌意全消了。

  后来独孤剑圣带姜婉儿到苏州见林天南,并含糊告知林月如在锁妖塔受伤而“不死”,好让林天南放心。林天南与独孤剑圣再到京师,请云姨扶养姜婉儿,这是后话,表过不提。

  在圣姑处休养的李逍遥,他整天坐在林月如的尸体边,一坐便坐到天黑,还是不忍离开。

  圣姑道:“李公子,你这样看着,她也看不活的。”

  李逍遥苦涩地说道:“我……我知道。”

   “知道了就起来吧,好好养伤,早一点去拿仙药,不要让两个都活不成。”

  李逍遥咬了咬唇,慢慢地拄杖而起,又望了赵灵儿一眼,才缓缓走了出去。

  他躺到竹床,闭上了眼睛,因为太过疲累,很快又睡着了。

  他自己并不知道,清醒时呆望林月如的他,在睡梦里眼泪竟像洪水溃决了一般流个不停。人伤心到极处,只能在神智没有被压抑时才能这样与心意无关地释放痛苦。李逍遥就这样释放着……释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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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4-11-27 22:08:48 | 只看該作者


第五册 第二十五章 有女同行
   在圣姑之处休养下来的李逍遥,总是一想到林月如的死,内心便五味杂陈,像是胸口空了一大片,说不上悲伤,而是空空荡荡的,却又像塞满了什么苦涩的东西。他宁愿悲恸,但是却只是茫然,像失掉了自己的手,或是内脏,那种感觉已经不只是悲哀而已了。

  圣姑将死去的林月如迁移至更深处的厢房,完全没有做任何处理,令李逍遥颇觉奇怪。几经要求,圣姑才答应让李逍遥进入房间一探林月如的现况。没想到躺在阴暗房间一角的林月如,身体虽然已经冰冷,但竟没有发生任何死后该产生的变化,就像个逼真的玩具娃娃一般静静地躺著。

   “月如她……怎么会这样?”

  圣姑只是神秘地笑了笑,不管李逍遥怎么追问,都没说什么。那高深莫测的样子,使李逍遥隐约感到似乎还有一线生机,但只是圣姑不愿明说罢了。

  有时李逍遥睡至半夜,便会突然惊醒,总要奔至赵灵儿的睡处,亲眼确定她还有呼吸,才能放心。接下来的漫漫长夜,却再也无法入眠,若是不做点什么,似乎就无法安心。

  虽说有仙药可以救回赵灵儿与她腹中的孩子,可是金翅凤凰蛋、火眼麒麟角二物,并不是凡夫俗子可以取得的,李逍遥数度追问圣姑,圣姑就是不告诉他金翅凤凰所住的灵山神木林以及大理城麒麟洞在什么地方,他也不能就这样贸贸然地到处乱找。

  数日以来,李逍遥的伤势渐见好转,一日,圣姑才拿著一方陈旧的纸卷走来,道:“李逍遥,你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可以出去走走啦!”

  李逍遥望著那纸卷,道:“这是什么?”

  圣姑笑而不答,看著李逍遥将之展开,竟是通往灵山神木林的地图!

  李逍遥喜出望外,道:“我可以去找金翅凤凰蛋和火眼麒麟角了?多谢圣姑!”

  圣姑道:“先别高兴得太早,这只是神木林的地图而已,火麒麟洞在大理城,现在局面不大平静,等你过一阵子再去吧!”

  李逍遥问道:“大理城的黑苗和白苗二族,何时才能不战?”

  圣姑道:“这嘛……唉!”

  见圣姑叹息不语,李逍遥便知道了答案,道:“黑白二苗的战争已是常事,想等到局面平静,不知要等多少年,我还是想闯一闯……”

   “你别傻了,”圣姑道,“你身手还不错,可是凭著这点小本事,就想闯进大理城,你当苗族没人了吗?”

   “我总不能傻傻地等下去啊!”

  李逍遥说得也有道理,圣姑只好冷笑一声,道:“除非你说服我你能进入大理,还可以全身而退,否则我是不会告诉你大理城怎么走的。”

  这几天李逍遥已经很清楚圣姑的脾气,她虽然和蔼,可是她不想说的事情,不管别人再怎么死求,她也不会改变心意的。李逍遥只好道:“那……好吧,我先去取得凤凰蛋再说吧!”

  圣姑嘉许地点了点头,道:“去吧,这两个丫头,不必你担心了,我会看著她们的。”

  李逍遥道了声谢,圣姑已为他准备好行囊,让李逍遥带了上路。行囊之中除了衣粮等物之外,还有那把李逍遥从家中带出来的木剑。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何想带这累赘之物,或许是相随已久,不忍相弃,或许是冥冥中自有定数。

  原来神木林离此并不远,李逍遥照著地图而行,一两日就已经进入一处密林,树木茂盛得几乎无路可走,树林内不但阴暗,而且寒冷,只有点点阳光,从交错重叠的枝桠间筛落。

  李逍遥灵巧地在满地虬结突出的树根间穿梭前进,一面观察著,忍不住想道:“这里到处都是树,想要找到神木,岂不是有如在沙堆中找一粒指定的沙一样困难吗?”

  可是为了赵灵儿,就算再艰难,他还是得咬著牙找出神木来。李逍遥突然想起圣姑曾经交代过他:金翅凤凰喜欢在巨树顶端筑巢。那么或许自己立足于高处,就有机会看见金翅凤凰的踪迹。至少是比在地面上找的机会高得多了。

  打定了主意,李逍遥便足尖一点,窜上树身,几下手足并用,已迅速攀至其中一棵巨木的高处,抓住树枝身子一弹,已然立在茂叶之间。李逍遥眺望著,但只见重重叠叠的枝叶,根本还是无法见到清楚的整个树林,看样子还要再爬高一点。

  李逍遥借枝攀缘,身子越爬越高,眼前也越来越亮,突然头一伸,已穿出茂叶之间,看得见整片树林了。

  一望之下,不由得他心中大声赞叹,这片树林前后接连,远远望去,绵延不尽,有如一片滚滚绿海,千倾碧涛,极为壮观。

  不远处有一株最高的树,卓立于树海之上,顶端却是光溜溜的并无枝叶,阳光照射下,似乎隐隐反射出一层灿光。

  李逍遥心中大为振奋,认定了方向,便足点枝稍,飞快地朝那最高的神木奔去。

  神木近在眼前,笔直矗立,近看更加宏伟,李逍遥见树干上光溜溜的,全无立足之点,更无法以轻功借力登上,该怎么攀上神木顶端确实是个考验。

  看来还是得试试半生不熟的御剑之术了,李逍遥真气一振,长剑应声出鞘,身子一翻便已稳立于剑身之上,以真气排空直升!

  正当他破空而上之时,远方传来一阵嘹亮的尖唳,响遍了整个天空。李逍遥一分神,剑势一堕,差点就立身不稳,及时运转真气,才又重新立住了脚步,剑也已飞升至巢边,李逍遥翻身稳立,手臂一伸,截下了剑反手收回鞘内,动作比从前俐落许多,简直不可道以里计。

  方才那阵简直要叫断天际的长啸,不知发自何方,李逍遥张望了一会儿,不见任何异状,才低头看著脚边的巨巢,巢内的羽絮比寻常的鸟羽还要大上十倍,雪白轻柔的羽絮根处,隐透出一些金光,灿然可爱。

  在柔絮之间,隐隐埋藏著几道光辉,李逍遥轻轻拨开一看,除了一颗金色巨卵之外,旁边还有颗发出蓝光的珠子。李逍遥随手拾起那颗珠子,只觉得有些眼熟,忽然想起:这珠子的外形,与之前他所得到的雷灵珠,不是十分相似吗?

  当李逍遥举起这颗珠子细看时,原本宁静的天空,微微扯起了一阵轻风,风一阵比一阵紧,而那尖啸声,更近地响了起来,也更加尖锐刺耳。

  李逍遥转头一看,竟见到一抹金云快速地逼近,等近到可以分辨出那是一只五彩的灿烂巨鸟时,巨鸟已弥天盖地地遮住了上空,朝李逍遥扑来。

  李逍遥大惊,不假思索地一掌击去!巨鸟身子轻偏,轻易闪过李逍遥的掌气,两爪直袭过来,眼看就要抓住李逍遥,李逍遥不假思索,抱住了鸟蛋,便急忙御剑而飞,及时错开两只尖锐如勾的爪子。

  凌飞在半空之中,李逍遥才看清了那头巨鸟双翅金光烂然,威风凛凛,长长的尾翼在阳光下五彩缤纷,简直美得让人目眩。

  那就是传说中的金翅凤凰,李逍遥几乎看呆了。狂风中,凤凰双翼顺著气流一阵轻旋,又朝李逍遥袭来,李逍遥大惊,凤凰蛋被窃,难怪金翅凤凰怎么样也要追杀李逍遥,夺回金蛋。

  金翅凤凰追袭过来,李逍遥及时提气回转,脚下七星剑登时便提高数尺,掠飞过金翅凤凰之侧。突然间一阵急风扑面刮来,差点将李逍遥掀落,李逍遥两脚踉跄,一个重心不稳,手中金蛋便抛了出去。

   “啊!”

  李逍遥一声惊呼,突然不知何方窜出一道灰影,准确地接住下堕的金蛋,一瞬间便掠飞而过,消失在茂密的叶影之中。

  李逍遥冷汗涔涔,一方面庆幸金蛋没有打破,一方面却更担心金蛋落入谁手,万一是只猴子,将凤凰蛋给吃得连壳都不剩,那就更加糟糕了。

  李逍遥尚未自惊慌中回过神,金翅凤凰的怒唳刺耳地逼近,李逍遥根本还不及回头看清金翅凤凰的来势,已被那股巨大的气流当头掀倒,身子腾出狭隘的剑刃,顿时两脚落空,坠落直下!

  他只感到整个身体像是被无边的气流给吞噬了一般,不停地往下被吸去,最后的惊叫,也呼啸的狂风给吞没,消失在一片碧涛之间。

  李逍遥眼前一黑,便去了知觉。

  迷糊之间,李逍遥浑身都被无边的痛楚给包围著,从每一根指头到毛孔,无不像被撕裂了一般,动弹不得。脑中一片混顿的他却很快想到:自己从高处摔了下来,八成是全身都支离破碎了,才会这么痛。

  就在他半昏半醒之中,一只柔软的手轻轻按在他额头上,李逍遥正疑心这是错觉,却在恍恍忽忽中看见了赵灵儿的脸。

  他彷彿见赵灵儿担心的面孔,那双美目中,盈盈漾著柔和怜恤,就像她平常那样温柔可人。但是李逍遥无法发出声音叫她,只能在朦胧之间看著她。赵灵儿跪坐著,双掌合十念咒,一道耀眼的亮光从她掌心间散发了出来,缓缓笼罩在李逍遥身上。这股光辉罩住李逍遥全身之后,李逍遥只感到身上像是被云朵包围住了一般,轻飘飘的,十分舒服,就连痛楚之感也像退去的浪潮一般,渐趋平静。

  难道自己死了,和赵灵儿一起上了天堂了吗?如果是这样,那么他不会再放开赵灵儿的手!

  当他一睁开眼,一能动弹,便抓住了那双手,唤道:“灵儿!”

  手中果然真实地握住一双柔软的小手,李逍遥逼把就将她紧紧地抱在怀中,坐了起来,道:“太好了,灵儿!你没事了……我……”他却一把被推了开,紧接著‘叩’的一声,额头上接连被敲了好几下:“喂喂喂,你头脑是不是摔坏啦?”

   “灵……?”李逍遥的视线还有些模糊,只见眼前的女子满脸通红,双眼怒瞪著他,道:“人家……人家好心救你,你却……哼!”

   “抱歉,真是抱歉,我一时迷糊,将你看错为另一个人……”李逍遥连忙解释。

  她清脆的声音怒气未歇:“好心救你,你却轻薄人家!你们汉族的男人,个个这么下流,还是让你死了乾净!”

  那声音虽严厉,却带著几丝甜意,令李逍遥在愧歉中竟感一丝旖旎。也在这时,他才从摔伤的昏沉中完全清醒,看清面前少女的相貌,不知为何给了李逍遥一种莫名的熟悉之感。她娇小的身上穿著青色丝织的苗族服装,那张年幼娇丽的面孔,突然间唤醒了李逍遥的回忆,这名少女,正是他在前往仙灵岛时,遇见的小苗女!

   “啊,是你……?”李逍遥一下子整个人都吓醒了,当初他被这名小苗女整得半死不活,还差点死在她手上,此时仍心有余悸,不禁退后了几步,有些戒备地看著她。

  那小苗女殷然一笑,玩著头发,笑道:“我只是说说,你还以为我真会让你死?嘻!”

  李逍遥勉强一笑,道:“这个嘛……你那头蛊神叫什么名字,我还真的忘了,所以你不必杀我了吧……?”

  小苗女瞄了他一眼,道:“我要杀你,你早就不知死多少遍啦!”

  李逍遥一时之间听不出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她起了身,抱起地上的金蛋,殷然一笑,便要离去。

  原来在半空中接住金蛋的就是这个小苗女,李逍遥连忙起身道:“请等等!姑娘,那个金蛋是我要的……”

  小苗女转头道:“这是我们族人的守护圣兽生的蛋,你说要就要?我偏不给!”

   “我得用它救人,就算是圣兽,也只能冒犯了。”

  小苗女笑道:“你连自己的命都差点没了,还救人呢!”

  李逍遥道:“我就算付出性命,也要取回这个凤凰蛋,请你还我!”

  小苗女笑道:“唉呦,你虽拿到了,却失手砸了,还不是一样没有?我接住了,自然归我。”

  她刁钻如昔,所说却句句有理,但是此时也不是跟她讲道理的时候,李逍遥反手按剑,沉声道:“这是要紧之物,我说什么也要到手,请你归还!”

  小苗女反而笑嘻嘻地迎了上去,道:“你学会了剑,好大本事,我不还又怎样?你会杀我吗?”她那有恃无恐的样子,反倒令李逍遥犹豫了起来。

  李逍遥想起自己由极高之处摔了下来,现在却毫发无伤,这当然不是幸运而已。难道,是眼前这个小苗女救了自己?回想起恍忽之际,看见她施法念咒,那感觉竟十分熟悉,以致于把她错认为赵灵儿。

  李逍遥道:“难道是你……用还魂咒救了我?”

  小苗女奇道:“你也知道这法术?”

  李逍遥道:“我妻子也曾以此法救了我,却因此大受损伤……”一面说著,李逍遥好奇地打量著眼前这笑言晏晏的小苗女,她怎么一点也不像使用过还魂咒的样子?

  小苗女笑道:“那是她学得不精,也敢拿来救人哪?真是不要命了。”

  言下之意,她精通这个术法,因此才能浑若无事,李逍遥不由得对她的来历更感可疑。从前她执意要上仙灵岛,一听李逍遥说到苗人,就要杀李逍遥,而不久之后,仙灵岛上发生灭岛惨事,这名小苗女当时身在何方?她会不会也是凶手之一?

  一时之间,李逍遥弄不清她究竟是敌是友,也对她多了三分戒备之意。小苗女却恍若未觉,睁著一双明眸,认真地望定了李逍遥,问道:“那灵儿又是谁?”

   “是我妻子……”

   “你把我认错成你的妻子?”

  李逍遥一窘,道:“是的,真是失礼,请你包涵……”

  小苗女面无表情地问道:“我跟她真的长得那么像?”

  李逍遥忙道:“不,并非是容貌……而是方才姑娘对在下所施的救命法术,造成在下的错觉。”

   “原来是这样……”

  她低头沉思,不知在想些什么。李逍遥一想到她的古怪,再想到她不知与仙灵岛的血案有什么样的牵扯,李逍遥就中心惴惴,怕她会出什么怪招对灵儿不利。对于自己居然说出了灵儿的名字,他此时真有些后悔,便问道:“欸……我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能不能告诉我?”

  小苗女望著他,道:“你要知道我的名字?”

  李逍遥连忙道:“不方便说也没关系!”

  要是像她的蛊神那样不能乱说,李逍遥这样问就等于是触犯大忌了,江湖果然是难走啊!回想起从前以为要苗人相处,只要换上苗人的衣服就可以,李逍遥才知道以前自己真是天真得过份。

  不料,小苗女说道:“我叫阿奴。”

   “阿……”他差点要说出口,及时收住,小心地问道:“可以说吗?”

   “当然可以,名字有什么大不了的。”

  李逍遥松了口气,道:“原来你叫阿奴……你就是阿奴?!”

  李逍遥失声叫道,阿奴望著他,奇怪地问道:“怎么啦?”

  李逍遥道:“我识得盖罗娇,她说过你!”

   “你见过师姐了?”阿奴笑问,“她有没有说我坏话?你说给我听!”

  这样一来,阿奴应该是友非敌了,李逍遥正要放心,但见她抱著金蛋,还在说这无关紧要的小事,不知道若是不跟她闲扯,她会不会就把蛋给砸了,令李逍遥一颗心既提不起又放不下,不知如何是好,道:“她没说你坏话,既然你是白苗的人,那么就把金蛋给我吧,我相信你师姐不会骂你的。”

  阿奴笑道:“你就是只想把凤凰蛋骗走,你说你要凤凰蛋救人,什么人这么重要?”

  李逍遥道:“救灵儿……我的妻子,也就是……你师姐说的公主什么的……。”

  阿奴一怔,原本笑盈盈的脸上,变得有些奇怪:“公主成了你妻子?她叫灵儿?”

  李逍遥点了点头,叹道:“她已经怀有身孕,却因故受了重伤,我一定要凤凰蛋壳和火麒麟角来救活她们母子的性命。”

  阿奴不知在想什么,花瓣似的小嘴紧闭,挑了一下眉,道:“不行,现在凤凰蛋不可以给你!”

  李逍遥一急,道:“可是她……”

  阿奴打断了李逍遥的话:“小凤凰是不能杀的,你要的只是蛋的壳,要也得等小凤凰孵出来才成!”

  李逍遥道:“嗯……那还要多久?”

  阿奴道:“你放心,不会拖太久的。”

   “这……好吧。”

  李逍遥万分无奈,可是想起圣姑也交待不能伤害圣兽,万一他为了壳而弄死了蛋里的雏凤,犯了苗族之忌,恐怕圣姑也无法救赵灵儿。

  此时,天边又传出一阵尖厉的长啸,显然是金翅凤凰找不到蛋,所发出的悲鸣,令李逍遥心里隐隐感到愧意。李逍遥仰头看著无边的树枝交错,叹道:“好不容易把凤凰蛋拿下来了,要再放回去,恐怕还要难上一百倍呢!”

  阿奴笑道:“你若放得回去,我可真的要称你一声大英雄、大高手啦!”

  李逍遥没好气地说道:“不放回去,怎么等小凤凰孵出来?”

  阿奴道:“呵,你放回去,金翅凤凰也不要了,会把蛋给抛出巢去呢!”

  李逍遥吃了一惊,道:“为什么?”

   “这蛋给你摸过了,给我抱过了,上面都是人的气味,金翅凤凰会把这蛋当成入侵者给赶出去的。”

   “那怎么办?凤凰孵不出来,岂不是糟了……?”

  阿奴笑道:“我来孵么!不然怎么办?”

  李逍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这颗蛋……你孵?”

  阿奴道:“我自有方法,而且我也不是白白送你蛋壳,你得帮找一件东西。”

  李逍遥问道:“什么东西?”

  阿奴笑道:“跟我走,不就知道了吗?”

  她说完,也不等李逍遥,便径自往前走去,李逍遥抓了抓头,无可奈何地紧随在她身后。

  李逍遥问道:“我们去哪啊?”

  阿奴指著前方,道:“这个树林里有处隐密的树洞,洞里藏有妖怪所藏的宝物,我要你跟我去找一件东西。”

  她不想说找什么,李逍遥便也不多问,跟著她走。她对这到处都是树的密林十分熟悉,走起来毫无滞碍,身手灵巧得像是穿梭在树林间的绿色精灵一般,令人见之忘倦。李逍遥忍不住问道:“我听你师姐说……你也对付过黑苗,是不是?”

  阿奴笑道:“师姐是不是笑我好没用,连杀人都杀不俐索?”

  李逍遥一怔,看她小小年纪,娇美可爱,没想到说起话来却这样视人命如草芥,令李逍遥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是好。

  李逍遥道:“黑苗和你们白苗,为什么要这样杀来杀去?”

  阿奴道:“多杀一个黑苗,我们白苗就多一个机会可以活,那当然是杀得越多越好。”

  李逍遥道:“是这样吗……?对了,那天在仙灵岛上……”

  阿奴笑道:“那天在仙灵岛上,你连滚带爬,落荒而逃,想不到现在这么有本事啦,哈哈!”

  李逍遥问道:“你是怎么离开仙灵岛的?”

  阿奴笑了一下,道:“我有好几百种法子离开,倒是你,又怎么脱身的?”

  李逍遥大概地说了一些当时的情况,阿奴听了,才笑道:“原来如此,那时我在岛上迷了路,等我找到水月宫时,公主已经被抓了,姥姥也半死不活的,我见到没有活口,心里实在恨透了你,我还以为你是黑苗的奸细……”

  李逍遥不语,自己虽然不是奸细,但是却确实是被那名黑苗的高手所利用,才会破了水月宫入口的阵局。从前他服下忘忧散,不记得岛上的事,但见了赵灵儿的真实体态,而回想起种种过去时,他也想起自己所造成的这场浩劫,因此李逍遥心头格外沉重,只是默然不语。

  阿奴道:“我好不容易才离开仙灵岛,到你家去找你,你已经不知逃到哪里去了,我听一对姐妹说你要去苗疆,就追了上来……”

   “你一直跟在我们身后?”

  阿奴笑道:“我没那么大本事,我在你们汉人的地方,老是被注意,没法子暗中行事。再加上黑苗见了我就追杀,我也没那个空去找你,否则那时我见了你,一定会杀的。”

  李逍遥才知道这一路除了凶险之外,暗中还藏了这个可能的杀机,自己完全没有提防到阿奴,却还能活到现在,或许真是福大命大。李逍遥松了口气,道:“还是问清楚再杀,否则误杀好人,可不大妙。”

  阿奴嘻嘻一笑,道:“误杀也就罢了,谁没有错杀过几个人?”

  李逍遥叹了口气,道:“你这想法不大对,千万不能这样想。”

  阿奴回头望了他一眼,眼里的笑意有几分轻视,似乎是觉得李逍遥太过优柔寡断,但她并没说什么。继续向前走了一会儿,两人停在一株大树之下。

  这株树干底下有个巨大的黑洞,有如一个大门一般,两个人走进去都没问题,探头望里面望去,竟是一条通路,不知通到何方。

  李逍遥道:“这是什么地方?”

   “跟我来就是了。”阿奴率先走了进去,胸有成竹的。

  李逍遥和她并肩走了进去,地面高低不平,有时是土,有时却是突起的树根,一不小心就会绊倒摔跤,越走进去也就越暗,终至伸手不见五指。

  李逍遥道:“我看不见!”

  阿奴笑道:“对不住,我忘了。”

  说著,她便一把拉住李逍遥的手,继续往前走。被她的小手握著,她既不感到羞涩,李逍遥也落得大方,把男女授受不亲的寻常规矩给抛弃了,问道:“你们苗人在黑暗里都看得见?”

  阿奴道:“那也未必,这是要练的。小心脚下!”

  李逍遥一个不留意,差点就被绊倒,连忙稳住。

  阿奴道:“这地面不大好走,我牵著你,还是要跌跤的。”

  李逍遥苦笑道:“我自小跌惯了,跌个几跤没关系,你带著凤凰蛋,可千万不能跌跤。”

   “你可真好心,可惜不是怕我跌疼了,是怕蛋跌坏了。”

  阿奴笑嘻嘻地说,语气中玩笑的多,埋怨的少。但李逍遥还是习惯性地笑道:“你跌了我也心疼!”

  阿奴笑道:“我就说汉人男子轻薄,等一会儿跌死你是真!”

  她松了手,李逍遥一惊,什么都看不见了,忙道:“你放开了,我可跟不上你,没法子帮你拿东西了!”

  眼前蒙蒙地闪出一阵轻光,李逍遥眨了眨眼,但见阿奴手上捧著那凤凰蛋,金光照著她的脸,更显得娇美欲滴。

   “瞧,不是有灯了吗?”阿奴说道。

  凤凰蛋壳发出的金光,原来如此灿烂,还能隐约照出身边的事物,果然是件奇珍。李逍遥却不无几分忧虑,道:“可是……万一不小心把蛋摔破了……”

  阿奴道:“所以咱们要小心些捧,走慢点没关系,跟我来。”

  看来也只能如此了。阿奴捧著凤凰蛋,小心翼翼地走在前面,李逍遥张望著周围,这通道全是木纹,不知有多深多长,散发出浓冽的木香。

  这片神木林底下交错盘结的树根绵延不尽,一般人若是走了进来,只怕会在里面迷路,困死此地。阿奴停下了脚步,道:“你瞧!”

  前方已没有路,而是一个洞穴,陈列著几只箱子,其中一只装饰特别华丽,堆放在中央。阿奴毫不犹豫地走向那个最华丽的箱子,轻易打开了它。原本兴奋得微微发红的脸上,突然转为失望之情。

  阿奴恨恨地说道:“可恶!昨天明明看见他放在里面。怎么是空的……?”

  李逍遥感到有点不大对劲,忙问道:“你说谁把东西放在里面?这个洞穴是有人的?”

  阿奴理所当然地说道:“是呀,昨天我潜进来过一次,确定东西就在这里面,可惜那个魔头太厉害,我斗不过。不过,若是加上你来助阵,那就说不一定了。”

  李逍遥道:“原来你是找我来当打手的?”

  阿奴笑道:“能够打败圣兽金翅凤凰的人,功夫应该不会输给区区一个妖怪。”

  李逍遥苦笑著问道:“你倒底要找什么东西?”

  阿奴望向李逍遥,叹道:“罢了,告诉你也无妨,我在找水灵珠。”

   “水灵珠?”

   “嗯,今日我瞧见那魔头外出,想不到他居然把东西拿走了,可恶!”

  说著,阿奴将其它几个宝箱一一开启,有些东西她看也不看,有些却顺手就放进她腰边的囊袋中,一点也不在乎的样子。

   “你还要找什么?”李逍遥有点不安地问。

   “咱们不能白跑一趟,反正这些都是妖怪搜刮来的,不拿白不拿!”

  原来不为什么,李逍遥苦笑连连,暗想万一那个妖怪很高强,自己却没来由地被阿奴拖来当打手,可真是冤枉到家了。

   “到底是什么样的妖怪?”这个还是问清楚一点比较好。

  阿奴道:“那个妖怪外表看起来是个道士,不过,他是这神木林的千年阴气变的木精,自称木道人。他最喜欢四处收集奇珍异宝,得不到就用抢的。”

   “他要奇珍异宝做什么?”

   “不为什么,夺到了就堆在这个树洞里面,什么也不做。”

   “啊……?”

  李逍遥不禁呆住,这样的怪物习性,令人匪夷所思。

  阿奴似乎已经搜刮得满意了,这才起身,道:“走吧,木道人把水灵珠带走了,我们在这里也徒劳无功。”

   “可是你主要的目的不是水灵珠吗?”

   “当然,不过我们拿了他这么多东西,他非自己来找我们不可,那时不就可以向他夺水灵珠了吗?”她一拍李逍遥的肩膀,道:“到时候可是一场大战,你千万不要掉以轻心喔,木道人是很厉害的!”

   “什么?”

  阿奴居然打定了主意把李逍遥给推上第一战线,李逍遥原本就答应她帮她取她要之物,但是一想到她这样笑嘻嘻地把自己推出去对付一个似乎很难缠的妖怪,李逍遥也有点不安。

  阿奴转身往外走,李逍遥也跟著她走出洞穴。进来时感觉好像这条树洞地道很长,走出去时竟感觉上不是那么久,也许是已经走过一次了,有了点心理准备。望著远方入口的光芒照在阿奴身上,李逍遥感到阿奴虽是盖罗娇的师妹,或许将来会比盖罗娇还要有能力,不管是她取物于妖,或是指挥运用人,果断大胆的行事方式都颇有大将之风,不让须眉。偏偏却是这么一个看似娇稚可爱的女娃儿,实在是令人难以相信。

  两人走出了树洞,阿奴笑道:“虽然水灵珠没找著,却赚了不少好东西。”

  李逍遥问道:“你要的水灵珠,应该是什么样子?”

  阿奴道:“其实我也没见过,我是听我阿娘说的,水灵珠差不多有姆指这么大,是水蓝色的,外面会自然透出一股子水气,所以一摸到就会觉得凉凉的。”

  李逍遥感到满熟悉的,想像了一下,笑道:“嘿……照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我小时候常玩的弹珠。”

  阿奴白了他一眼,道:“胡说八道了!”

  她直往树林外走去,李逍遥忙问道:“现在你又要去哪里?”

  阿奴道:“你不是还要找火眼麒麟角吗?”

   “是啊!”

   “在小凤凰生出来的这段时间里,我可以先带你去取火眼麒麟角。”

  李逍遥喜出望外,道:“你知道麒麟角在哪里?”

  阿奴殷然一笑,“跟我走就对了。”

  想不到自己可以这么顺利地接连获得二物,一想到赵灵儿有救,李逍遥简直是高兴得说不出话来,此刻不要说对付木道人,就是阿奴还要他去对付什么火道人水道人,李逍遥也都愿意全力以赴的。

  连麒麟角都有著落了,李逍遥心情大为轻松,与阿奴边走边问道:“你要水灵珠做什么?”

  阿奴一笑不答,李逍遥本来就是个逗人说话的高手,故意道:“嗯,我来猜猜,你要练高段的法术,对不对?这个水灵珠,就是给人练妖法的法宝……”

  阿奴怒色骤现,道:“什么妖法?你不知道就别乱讲!我要找水灵珠,是要用来救人的!”

   “救人?”

  阿奴长叹了一口气,道:“告诉你也不要紧,我们苗疆闹大旱灾,很久很久都没下雨了,河水都已乾涸,食物也快吃完了,再不找到水灵珠引来大水,恐怕大伙儿都要完了。”

  原来阿奴要找水灵珠,是有这样的用意,而木道人私藏水灵珠,只是满足无聊的私欲,那李逍遥当然是非帮阿奴找到水灵珠不可。就算不用金翅凤凰蛋壳交换,李逍遥也会帮忙她的。

  见到阿奴稚气的脸上,忧色沉重,李逍遥也想不出什么法子安慰她,便问道:“苗疆闹大旱的事,我也听说过,可是这可能只是天不下雨,或是河道淤塞,你们不想法子通河或是找水,却找这颗珠子,一颗珠子能解决旱灾吗?”

  阿奴说道:“那是你不懂,水灵珠是有法力的!”

  阿奴停了一下,悠然回想著,道:“只要有了五颗灵珠,白苗一定可以重振往日风光,重建往日富裕安乐的南绍国威!”

  李逍遥想到自己现在手上也有几颗灵珠,赵灵儿也没说过这些灵珠是否有什么用,但似乎是十分重要之物,便问道:“你说的是五颗什么样的灵珠?”

  阿奴道:“苗族相传,很久很久以前,北方的蛮族侵略我们苗族……”

   “北方的蛮族?”李逍遥好奇地问道。

  阿奴道:“怎么?这很奇怪吗?”

   “我听说中原以外的异族,北方是狄,西边是戎,东边是夷,南边才是蛮,你的北蛮是什么地方?”

  阿奴撇撇嘴,道:“我们可不管你们汉人怎么说的,我们只知道那是我们北边的敌人,我们的书上叫他们蛮子。”

  李逍遥对南方的异族并不是很了解,事实上在南方因为地势崎岖,高山恶水,交通不便,地方与地方之间往往隔绝不相往来,故而产生了许多与外界隔绝的民族,汉人统称他们为蛮,实际上是包含了数不清的族类,多半以族长做为首领。从前三国时代,诸葛亮南征,深入黔地,虽曾经以七擒孟获收了许多南蛮之心,但事实上在蜀书中,南方从来是作乱不断,终蜀汉之世,一直是个令朝廷头痛的地方。阿奴所说的蛮,或许正是其中强大的某一族,因为在南绍国的北方,所以苗族的传说中才称他们为北蛮。

  阿奴续道:“那时蛮人与我们发生战争,起初蛮族被我们打败,落荒而逃,过了一年,蛮族又来了,这回他们的法师作法,召来了许多怪兽对付我们苗人。有的怪兽会吃人,不但吃了人,还破坏了我们的田地家园;更有的怪兽会喷火,一喷火就可以烧死一大群蜂涌而上的勇敢苗人武士,还有的掀起怪风,有的四处散播毒气……”

  阿奴轻轻叹了口气,续道:“我们知道胜不了,便全躲在地下,每人滴出一滴血,让我们的教主祈祷通达天上的神明,天帝果真听见了,祂派了水、火、雷、风四神,和魔女旱魃下凡来对付怪兽……”

  李逍遥听她的口还是很沉重,道:“天帝派出神来救你们,那很好啊,你们一定打胜了吧?”

  阿奴道:“是的,水、火、雷、风四神和魔女旱魃很快打退了怪兽,怪兽被赶回蛮人的地方,反而造成蛮人的祸害,把蛮人攻打得溃不成军。”

  李逍遥笑道:“活该,蛮人真是作法自毙!”

  阿奴道:“可是,打退怪兽的天神们,见到南绍这么美丽,风花雪月,四时如画,这些神都不愿意回到天上了,他们就在人间嬉戏玩乐,造成南绍更大的浩劫!天雷地火烧光了地上的草木,乾旱和饥荒饿死成群的牲畜,然后洪水又淹没了整个大地,苗人和蛮人都失去了家园……”

  李逍遥一怔,没想到会是这样。如果受到异族侵凌,可以求神助,那么被神侵凌,还能怎么办呢?

  阿奴的声音缓和了下来,说道:“还好,有位人形蛇身的巫女出现了,她和我们苗人自古以来就祭拜的女娲神像一模一样,她独自奋力诛杀了水、火、雷、风四神,还打败了旱魃,将她给封印起来。她将这五个神所造成的灾祸给平息了之后,还重新帮我们开辟出丰沃的农田,引来顺畅的溪流,让我们可以重建家园,重新过著安稳的生活。”

  李逍遥听得松了口气,想到赵灵儿也是人形蛇身,书中仙说她是神族之后,那么她果然是女娲的族裔,就算不是人类,也是足以自豪的仁圣之后。

  阿奴道:“女娲重建了苗族,她是苗人的母亲,可是却因为她以天神之尊杀了天神,天帝很震怒,不许女娲回到天上,让她成了和人一样,会忧愁,会病老,会生也会死。”

  阿奴续道:“女娲就这样留人间,受我们苗人俸养了。其实我们苗人本来就是信奉她的,是教主以法力迷惑许多苗人,大家才渐渐忘了尊崇女娲,可是女娲竟不记恨,还来救她的子民,苗人都知道错了,她虽然不再是永生不死的神,我们却依旧崇拜女娲娘娘,希望她永远守护苗人。”

  李逍遥问道:“那这与五颗灵珠有什么关系?”

  阿奴道:“那五颗灵珠,就是女娲娘娘以水、火、雷、风、魔女旱魃这五个作乱神魔的骨骸炼化而成的。”

   “原来如此……”

   “女娲以法力让自己掩去蛇身,变成像人一样,她嫁给一名智者,生下了下一个女娲娘娘的后代,也把五颗灵珠传给了她,要她守护苗人。此后,女娲娘娘的后裔都要世世代代地以五颗灵珠的神力,保卫南绍的土地。”

   “原来如此……可是那后来五颗灵珠又怎么会到处四散呢?”

  就连女娲的后裔都流亡在外,那肯定是出了极大的变故。

  阿奴似乎不大想说,过了一会儿才?道:“上一代的女娲后裔,是我们的女祭司,她平息了一场火灾,引来了大水怪,她为了驱逐水怪,跃入水中决战了七天,七天后洪水渐渐退去,可是女祭司不见了,黑苗的巫王到处找她,最后终于找到受伤沉重的女祭司。巫王救好了女祭司之后,就娶了她作为巫后,还生下了公主。”

   “可是有一天不知为什么又起了大水灾,大家求巫后以五颗灵珠治水,巫后才说出了一个天大的秘密,那就是……五颗灵珠遗失了。”

  李逍遥听了,也感震惊,这五颗灵珠代表的是女娲后裔的神力,一旦遗失,也可以说是女娲后裔这个尊贵身份的失去,巫后会有什么下场,是思之令人惊心的。

   “那……巫后怎么办?”

  阿奴道:“我不很清楚,我娘她们那一代的贵族还知道一些,我就都不知道了,就连师姐也不跟我说!我只知道后来巫后和公主就不见了,巫王又信任起教主,崇拜起天帝,女娲神殿只在白苗还有几座,黑苗那里把女娲神殿里的女娲像都给摔坏打碎,殿堂也都改成了拜月教主的祭坛。”

  阿奴恨恨地?道:“可恨的拜月教主,还挑拨黑苗与白苗的不合,反正黑苗忘恩负义,不顾女娲娘娘的恩泽,也早已失去了做为女娲子民的资格!”

  李逍遥喃喃说道:“原来还有这么一个典故……”

   “嗯,所以我非找回这五颗灵珠不可!只要我们找到了五颗灵珠,交给公主或是巫后,那时就可以灭了黑苗,见了就杀,别留下那种肮脏的血,南绍只要留下我们白苗,由我们白苗来永远尊奉女娲娘娘就够了!”

  望著阿奴稚气的脸,说出这样偏激仇恨的话,令李逍遥有点忧心。阿奴年纪幼小,本事过人,这样的人都不免有些偏激桀傲,阿奴自不例外。但李逍遥也知道自己这个外人若是多劝,反而会引她反感,不如先得其心,再慢慢缓和她的想法。再说,他也真的很希望女娲的后裔能得到该有的尊重,只要及早找回了五颗灵珠,可以说就成功一半了。

  阿奴道:“我好不容易追查到,水灵珠落在木道人手中我一定,我一定要夺回来!只要有了水灵珠,以水灵珠祭天,就可以解决这场大旱,救苗人的性命。”

  李逍遥想起在金翅凤凰的巢中的那颗珠子,和雷灵珠十分相似,便拿了出来,道:“那么这个呢?这是什么珠?”

  他手上的灵珠一拿了出来,阿奴看了,微微一怔,道:“这是你在凤凰巢中拿的?”

  李逍遥点了点头,来没说什么,远方隐隐传出低沉的呼啸,像某种喑呜嘶吼,仔细一听竟是风声。

  阿奴道:“这是风灵珠,不是水灵珠……”

   “风灵珠?”

   “是金翅凤凰放在巢中保护金蛋的,你让风灵珠见了光,引来大风,金翅凤凰就知道蛋被人动过了,才会马上回来攻击你,你快收好。”

  李逍遥连忙将风灵珠收回怀中,却在此时,高处的枝桠一阵晃动,惊起大片的飞鸟尖唳!

   “啊,怎么回事?”

  李逍遥和阿奴正要仰头看,眼前骤然间千花万叶,竟是无数细枝朝两人射落!

  李逍遥不假思索,拔剑疾舞,护住了自己和阿奴的周身要害,一时之间只见残叶飞枝,簌簌喷射向四面八方。极快的剑法所引起的阵阵剑风,甚至激得脚边落叶旋卷了开去。

  不知过了多久,凌利的细枝攻势才停,李逍遥倏地收剑,横在身前,随时准备再面对新一波的攻势。

  细碎的金铃声,远远地荡了过来,像涛浪一般,越荡越近。

   “是木道人,小心。”阿奴在李逍遥身边低声道。

  不知这木道人有多厉害?他能摧动万枝千叶的暗器雨攻击敌人,却又神不知鬼不觉,让李逍遥也无法查觉他的接近,足见内力过人。

  猛然间背后风生,李逍遥随手一剑刺去,削落一根树干,紧接著身旁数个方位尽是阴气袭至,李逍遥接连刺出数剑,随著身形上下奔窜,一一格下对方的十来招攻势,一瞬间就身旁大空,他和阿奴身边的树木居然都已被削尽。

  但是他还是没见著木道人,木道人居然能不现其身,就攻得李逍遥只能守不能还击,若是现了身,会是个多么难以想像的高手?李逍遥不由得涔涔冷汗,滑落背脊。此时两人身旁尽空,失去了掩蔽,更显敌暗我明,李逍遥不假思索,一抱阿奴,便往前奔去。

  却听见身后阵阵沉滞虚缈的笑声,“呵呵呵……武功不差,小子,宝物留下,否则你们性命不保。”

   “哼!”

  李逍遥不加理会,突然间面前一枝横到,差点把李逍遥绊倒,好在李逍遥身手灵活,足尖一点,便飞跃数十丈,但突然间又是飕飕急响,上下左右的树枝同时往他们两人刺来!

  李逍遥大惊,正要出剑,不知何处飞伸而至的粗藤,“啪”地一声击中李逍遥的手腕,便紧紧缠住,扯住李逍遥的手。

   “啊!”

  李逍遥的手腕一被扯住,对方便用力一扯,将李逍遥拉偏了立足之地,李逍遥身子一滑,便悬空荡著,另一手还紧抱著阿奴,无法放开。

  这下子两人被困在半空之中,身上要害尽曝露在敌人面前,根本无法自保了。

  这时,那低沉而无力的声音,就在他们上方,得意地传了出来:“嘿嘿……你的剑很好,我要了。”

  李逍遥握剑的手被粗藤捆著,负担著两人的重量,还要握住剑,无法反手握藤攀上,他只希望对方现身取剑,那么他就能脱困了。

  不料阿奴出了声:“木道人,你稍等!他还有更好的宝物呢!”

  那声音冷冷地说道:“是吗?反正杀了你们,不管什么宝物,都是我的了。”

  阿奴笑道:“有了宝物不会用也不成啊!不如我教你怎么用,教过了之后,你再杀我们得了。”

  李逍遥不知阿奴说这话的意思,有些紧张。

  木道人听了,半信半疑,传声道:“是吗?是什么宝物,你拿出来我瞧瞧。”

  阿奴道:“你不出来,怎么看得到?”

  木道人冷笑道:“呵……老夫不现身,也看得到,小娃儿,别再弄玄虚了,快拿出宝物来!”

  阿奴的本意,是想骗木道人现身,再以巫术对付他,她会焚火之咒,相信可以烧得了木道人。可是木道人就是不现身,可见生性小心至极,阿奴知道自己再诱他现身,只会更令他起疑,只好道:“好吧,那你可得看清楚些。”

  阿奴在李逍遥耳边轻道:“你说你有雷灵珠?带在身上吗?”

  李逍遥颇为犹豫,不知该不该告诉她,万一阿奴竟是木道人一伙的,那又怎么办?但是此时身处危境,进退两难,也只能信阿奴一回了。

  李逍遥道:“在我腰带里的暗囊。”

  阿奴伸手一探,果然取出雷灵珠。

  此珠一出,李逍遥便感觉周遭的气流隐隐沉重了起来,不知是怎么回事。

   “这就是雷灵珠?呵呵呵……小娃儿,你说它该怎么使用?”那声音问道。

  阿奴道:“你听仔细了。”

  说著,便捧著雷灵珠,闭目喃喃念了一串咒语,随著咒文吟颂,天空骤然间暗了下来,狂风怒卷,突然轰隆一声,天边响起巨雷!

  一连好几声霹雳雷闪,越来越密集,阿奴大喝一声,万道雷电轰然袭至!

  捆住李逍遥右手的藤突然间断了,他们两人急速坠落,李逍遥眼前白光激闪,虽不知发生什么事,李逍遥本能知道不妙,抱住阿奴滚开数尺,便听间耳边阵阵震耳欲聋的轰隆巨响,爆炸声不断。

  李逍遥全身护住阿奴,只觉碎屑不断喷在身上,打得他全身无处不痛。阵阵热浪不断卷来,几乎要灼伤了他。

  不知过了多么久,炸声方绝。李逍遥耳中嗡嗡作响,身上已经半点知觉都没有了。

  阿奴轻轻推了推压在她身上的李逍遥,道:“你没事吧?”

  李逍遥慢慢抬起头来,一望周遭,惊愕得差点说不出话来。

  方圆数十尺,极目所见之处,除了自己和阿奴之外,就是一大片的焦土与枯黑的焦枝。

   “啊……”

  李逍遥看呆了,阿奴推开了李逍遥,坐了起来,微笑道:“这果然是雷灵珠!”

   “你……你做了什么?”李逍遥说话结结巴巴的。

  阿奴道:“我只不过用它引来了雷电,劈死了木道人。”

   “什……什么?”

  阿奴道:“我也没见过木道人,方才你和他对上,你的剑法这么高明,木道人应该不是对手才是,可是他能随意引用这神木林的树木伤我们,我想或许木道人是没有身体,需要顺木而生的一个妖灵。所以只要确定它付在在附近的树上,再引来巨雷,就可以劈它个措手不及!”

  李逍遥松了口气,道:“你真是聪明,木道人死了,快找找水灵珠。”

   “嗯!”

  李逍遥正要起身在这片焦地寻觅,阿奴拉住了他,笑了一笑,道:“如果灵珠在这附近,我可以召唤看看。”

  说毕,阿奴盘腿而坐,双掌捏了个咒诀,便专心地念起咒来,不一会儿,天边划过了一道金光,迅速地逼近,落在阿奴怀中。

  阿奴大喜,拾起那颗珠子一看,满脸喜色一下子就变成失望之色。

  李逍遥虽没见过什么是水灵珠,但看这颗的样子,颜色也不像,绝对不是可以救苗族生命的水灵珠。

   “什么嘛,竟然是金罡珠……”

  阿奴叹了口气,随手收起这颗珠子,转头对李逍遥道:“白忙了一场。”

  李逍遥安慰道:“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找到水灵珠的,我会帮你找。”

  阿奴道:“要是凤凰孵出来了,你拿到蛋壳了呢?”

  李逍遥道:“我还是帮你找,直到找到为止。”

  阿奴喜道:“真的吗?你可别只是说说。”

  李逍遥道:“大丈夫一诺千金!你为了救苗族的人,这么辛苦冒险,我难道能不帮你?再说我妻子也算是苗族的人!”

  阿奴原本听得喜形于色,一听见他最后一句说到了“我的妻子”,神情顿敛,娇稚的脸上竟显出了几分成熟的神色。

  但是她马上又恢复了平时笑眯眯的样子,道:“那我们就说定了,你得陪著我找水灵珠,一直到找到为止!咱们勾勾手,发个誓!”

   “好。”

  李逍遥笑著伸出手来,阿奴和他的小指互勾起誓,看来不管是什么民族,什么地位,少女的约定方式都是一样的。

  阿奴欢喜地挽住李逍遥的手臂,就像小妹妹一般亲睨依人,说道:“我现在就带你回大理,我也帮你火麒麟的角,让你妻子好起来。”

  李逍遥感激地点了点头,阿奴挽著李逍遥,边走边说道:“每次一说到要帮你救你妻子,你就高兴得眼睛都会发光,真像个呆子。”

  李逍遥道:“那是你不懂,如果你有了心爱的人,你也会像我一样的。”

  阿奴道:“我懂的!我有很多心爱的人,我的师父,师姐,都是我心爱的人。”

  李逍遥道:“不,这种心爱和我说的是不一样的。”

   “怎么不一样呢?”

  李逍遥道:“如果有一天,有一个人高兴时你就会跟著高兴,他不在时你就做什么都没意思,好像魂也不在身上,什么都变成假的,命也少了一半,那时你就知道了。”

  阿奴抬头望著李逍遥,怔怔地望了一会儿,才道:“或许吧!可是那样多可怕!”

  李逍遥道:“嗯,是有点可怕,就连快乐的时候,都好像不真实!”

  见李逍遥神情有些忧郁,阿奴便笑著岔开了话,跟他聊著大理城的种种,勾起李逍遥的兴味。虽然圣姑再三叮嘱他不可贸然前去大理城,但圣姑绝料不到会在半路杀出了阿奴,使得李逍遥的前往大理之路,便比想象中顺遂了许多。

  虽然大理城离此有数日之遥,一路之上有阿奴相伴,她脸上总是带著那甜美的笑容,笑声爽朗,言语娇憨可喜,似乎永远那么天真开朗,连带著让李逍遥也放宽了心情,与她同行的这一路之上,丝毫不觉乏味。不知不觉,便已来到大理城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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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4-11-27 22:09:04 |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六章 国脉如缕
   云南大理的美景,向来闻名,所谓『上关风吹下关花,洱海月映苍山雪』,乃是南绍『风、花、雪、月』四大名景。但是,越走近大理,李逍遥却只感热风扑面,沙尘蔽天,空气中还有种干气,令人连呼吸都感到微微的刺痛。而且,放眼望去,除了大片的枯黄,间歇点缀着零星的绿意之外,死气沉沉,实在难以想象这样的地方也能住人。就连脸上总是带笑的阿奴,眼里也出现了沉重的意味,李逍遥方知大旱之事不假。

  阿奴不禁仰头望着蓝透了的天,喃喃说道:“唉……不知何时才会下雨?”

  李逍遥道:“我听说云南不但多雨,还多河川水流,就算长久不雨,也还有山上的积雪,还有澎湃的水井,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阿奴道:“山上的雪融到一半,都化进地下了;前两年河川还能流,最近也都渐渐枯了,九年不雨,再多的水也要流光的!”

   “那……没有水,怎么栽种?”

  阿奴苦笑道:“谁还管栽种,如果连喝的水都没有,那大家就要死了。”

  阿奴长叹了一口气,又说道:“如今大理城还剩下一口井有水,我娘规定了分配的法子,大家还能撑上一段时间。等到这口井都枯了,不是死在这里,就是放弃家园,逃难到别的地方去,成为没有家的人了。”

  阿奴甜美稚气的声音,说出这么可怜的话来,令李逍遥十分不忍,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才好。

  阿奴又道:“我听唐钰说……”

   “唐钰是谁?”

  阿奴道:“是个汉人,住在我们这儿很久了,他读过很多汉人的书,跟他说话还顶有趣的。”

   “嗯,他说什么?”

   “他告诉我,汉人的书上都说:如果长久不下雨,或是有了什么天灾,那是在上位的人做了坏事,老天爷降下的惩罚。你们汉人的书上真的这样说?”

  李逍遥读书不多,也不是很肯定,但是他也听过不少这样的说法,便点了点头,道:“好像是的。”

  阿奴道:“那一定是黑苗害的!我们白苗上下一心,我娘是族长,她从没做过对不起任何族人的事。那就是黑苗的巫王坏,上天要惩罚他们,才不降水!”

  李逍遥道:“我向来不相信不雨是因为上位者的关系,但是九年不雨,这也太奇怪了!”

  此时,大道上迎面走来几名背着水瓮的妇女,见到阿奴,便退至道旁,含笑叫了阿奴几声,阿奴也回应着她们。她们容色憔悴,蓬散着头发,可见生活辛苦,但还是笑笑的,更足见此地民风温和善良,会与外人决战,一定得是万不得已。

  那几名妇女一说话,竟是汉语:“阿奴姑娘,妳回来了,大王可想要骂妳呢!”

   “这位公子是妳朋友?”

  阿奴道:“他姓李,我带他来大理瞧瞧,城里可都好?”

  其中一名妇女道:“都好,近来黑苗都没动静,难得有几天清静日子!”

  另一名妇女也道:“可是那唐钰就天天城里城外的跑,望穿了眼睛。如今妳回来了,他也不用跑得那么累啦!”

  阿奴笑嘻嘻地说道:“妳们胡说,他弱得风吹一吹就坏了,哪跑得动啊?妳们还比他强呢!万一黑苗来了,可得劳驾背他进城避难!”

  众妇女嘻笑喧闹了一会儿,才与阿奴道别,李逍遥还听见其中一名妇女说道:“真是多亏白苗人,只剩一口井还肯分水给我们汉人……”

   “是啊,若是黑苗败给白苗就好了。”

   “我叫我那口子也从军去!帮白苗打黑苗……”

  李逍遥好奇地问道:“她们是汉人?”

  阿奴道:“有些汉人住在附近,黑苗常常抢夺劫掠他们,后来就都集中到这里来了。”

  白苗族人能让汉族与他们融洽相处,而黑苗族却全然不同,李逍遥回想起从前住进自己家客栈中的那几名苗人,残暴狡滑,如果黑苗的人都是那样,那也就难怪阿奴会想灭尽他们。

  路的前方可以看见矗起高墙大城,在蓝天之下,灰白的城墙更险高伟,当中的巨门高逾数十尺,远远的就可以看得一清二楚。在

  城门下,石子路上的车轨行道,分行井然,但是并没有人出入,只有那灰墙黑门,凝静地峙立着,显得无比肃杀。

  越走上前,就越看见城墙下歪歪倒倒地靠了不少人,等走近时,李逍遥才看清那全是死人!

  李逍遥惊愕不已,可是阿奴却好像见怪不怪,连看也不多看一眼。

  那些人横陈在城墙下,有的穿著兵士衣裳,有的是寻常百姓装束,身上血迹已经黑了,肌肤也都早已干瘪下去,根本无法给人“人”的感觉,只像是某种无关紧要的动物尸骸一般。

  而尸体虽腐朽的程度不一,乍看之下,还是看得出他们全都是年轻男子。这一点多多少少引起李逍遥的疑惑,可是看阿奴面无表情的样子,他也不知该不该问。

  猛地一把槊横了过来:“什么人!”

  李逍遥吓了一跳,那横槊挡人的士兵见到阿奴,立刻收回长槊,恭敬地退到一旁,道:“原来是少主,您回来了!属下失礼。”

  阿奴手一摆,道:“不要紧,你们好好守着,真是辛苦了!”

  李逍遥这才看清楚:那士兵身边,还有好几名士兵,守着这个大城门。此地的戒备森严,外人是绝难出入的。

  一名穿着较为端严的中年汉子走了出来,道:“恭迎少主!”一抬头看见李逍遥,便面露疑色,道:“这位是……?”

   “是我朋友。”阿奴简短地回答,问道:“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一切还好吧?”

  那位阶较高的汉子说道:“除了常有黑苗混进来偷袭之外,一切均安。请问少主,这位朋友是汉人吗?”

   “他是汉人,我要带他进城去,行吗?”

  汉子说道:“这……少主的朋友,当然行!只不过……”

  阿奴有点不耐,道:“什么时候你说话这么吞吞吐吐了?只不过怎样?”

  那汉子道:“近来局面不定,除非族长准许之人,一律不许入城,谁带的都不行……”

  阿奴道:“这个我知道,就是我阿娘叫我带他来的,这样可以了吧?你不放我们进去,我怎么带他去见我阿娘呀?”

  汉子这才释然,道:“那就没问题了,可是他叫什么名字、何方人氏,还是要请少主告知,做个记录。”

  阿奴道:“何时变得这么麻烦了?”

  汉子道:“请少主见谅,族长有令,严禁陌生人通关进城。所以只好谨慎些。”

  既是非常时期,李逍遥也入境随俗,告知了他们自己的身份,正在记录之时,城内走出几名士兵,扛着几具尸体经过,恨恨地抛在城外。有的还吐了口唾沫,咒骂了几声才转身回城。

  那汉子见了,摇头不已,但也没说话。弃了尸的士兵们见到阿奴,都主动站定,问候道:“少主,您回来啦!”“少主好!”

  阿奴道:“近来杀了多少?”

  其中一名士兵道:“没数,这三天已经找出五个黑苗奸细了!”

  另一名士兵道:“那些黑苗族的人,三天两头就来叫阵。最近派人混进来打听我们的局面,真是可恶!”

   “可是,都给咱们揪出来了,哈哈……”

   “尸体丢在外面,给他们黑苗的人瞧瞧,咱们不是好欺负的!”

  阿奴道:“只怕奸细还抓不完,这些日子可得更小心些。”

  众士兵精神抖擞地说道:“知道啦!”

  阿奴又问道:“这一阵子我阿娘有找我吗?”

  那名队长样的汉子说道:“少主您这次一声不响的就溜出去,族长好像很不高兴,真真实实地发了场好大的脾气。族长后来便没再说什么了,少主您可得小心些。”

  阿奴一撇嘴,道:“我都这么大的人了,阿娘担心什么?哼,瞧不起我吗?”

  汉子道:“族长是怕您有不测,万一着了黑苗的诡计,被抓走了,那可不是好玩的。”

  阿奴挑眉道:“抓得着我么?那我佩服他们好本事。”

  一旁的士兵听了也都叫好、喝采,道:“是啊,黑苗就算有诡计,还是两三下就给识破了!”

   “黑苗再三潜入,真教人恼火!少主,咱们挑个时间,也给他们来个夜袭!”

  阿奴笑道:“这个主意不错……”

  那汉子连忙道:“别在这儿胡说,没有族长的调度,谁也别乱动!”他转头望向阿奴,道:“少主,请您赶快回去,别让族长生气了……”

  阿奴仍笑嘻嘻地,说道:“您放心吧,我阿娘见到我,就生气不起来了。”

  汉子道:“但愿如此,您请回,报个平安吧!”

  阿奴对李逍遥一扬下颚,便与他一同进入城内。宽大深厚的城门背后,一阵壑然开阔的景象,令李逍遥眼前一亮,但见大道平坦,两边广场宽阔,有不少商贩往来,远处还散布着几所庄院,看起来一派宁静祥和,虽然不能与中原的繁华相比,却也算得上安居乐业。衬上明媚的天色与远山,更加如梦似幻,有如桃源仙境。

  在连年紧张的国势、不利的自然环境之下,还能让居民生活不扰,可见白苗的领导者统御有方,更让李逍遥感到国家的治乱兴衰,皆非外力所能左右,一切端视上位者的事在人为而已。

  苗人生性豁达大度,爱好自由,因此屋舍的建筑排比并不紧密,各人散居,走在路上也不见栉比鳞次的屋宇,往往会在路边高低起伏之地,可以见到屋舍一角,或是在树林屏障之间出现居处。这又是与中原的城市大不相同的特色,李逍遥看得颇感趣味。不过走在路上的居民见到阿奴,几乎都会打招呼,人人都识得她。或许是居民不多,更或许是阿奴天性活泼豪爽,整天到处跑,白苗居民想不识得她也难。

  两人越走越到了山地,此处更不见半间屋舍,就连树木也渐少,李逍遥奇道:“妳不是说要带我去见妳阿娘吗?怎么到了这里来啦?”

  阿奴回头对他一眨眼,在他耳边小声道:“傻瓜!我骗他们的。不那样说你怎么进得来?”

  李逍遥一想,也不禁笑自己怎么变呆了,连这个都没想清楚。

  李逍遥问道:“那妳要带我上哪儿?”

   “你还想上哪儿?”阿奴促狭地一笑,道:“你真是个呆头鹅呀,火麒麟洞是我们的圣地,要是我不马上带你去,遇上别人,你可就一辈子别想进得了火麒麟洞啦!”

  李逍遥道:“既是如此慎重,妳就这样带我去……好吗?”

  阿奴道:“你何时变得这么婆婆妈妈啦?”

  向来率性的李逍遥一听阿奴如此评语,先是一怔,继之以失笑,倒不是笑自己婆婆妈妈,换作以前的自己,也会那样不假思索便先做了再说,管它圣地不圣地。可是,自与赵灵儿、林月如患过难,尝过绝望之感之后,竟变得多虑了起来,横冲直撞的作风已不再,而会多想一些,多考虑一些。毕竟有时他也会想到:如果自己当初在某些地方,多有些计划,是否就不会连累林月如、赵灵儿任何一人落到这个地步?

  这些静心时的思索,也不能给他任何答案,人生是没法子预设的。

  李逍遥默默地跟着阿奴往火麒麟洞的路走,越见陡峭的山路几乎寸草不生,但是却反倒清凉了起来。两人走到一处山壁之前,光秃秃的周围怪石嶙峋,也因此有人出现在此地,格外地显眼。

  阿奴一见到那名男子在山壁前走来走去,探头探脑,脸色就微微地变了。那男子约莫三十来岁年纪,一袭苗民布衣,长相倒是十分普通。

  李逍遥想道:“糟了,会不会是阿奴的娘已经知道她回来了,派人来火麒麟洞前等着抓她回去?”

  不料那人看见阿奴,也是一怔,眼珠子转了一转,便立在原地,指着阿奴喝道:“妳们来这里做什么?”

  阿奴也挺着胸,回问道:“你又来这里做什么?”

  那男子见阿奴与李逍遥,女的俏男的俊,以为只是一对小情侣游逛到此,便道:“小丫头,这里不是玩的,走远些!”

  阿奴道:“既然不能随便靠近,你又来做什么?”

  那男子道:“我奉命守在这里,就是不让闲杂人等靠近,妳们快走吧,否则我告诉了族长,有你们苦头吃!”

  他话里句句虚张声势,反倒让阿奴更觉好笑,拉着李逍遥的手一块儿更前进了几步,那男子惊讶之色一闪,神情更凶,喝道:“小丫头,妳怎么不听话?把妳抓了下在大牢里可别哭!”

  阿奴笑道:“你倒说说要怎么把我下到牢里?”

  李逍遥感觉出那男子身上杀意骤盛,再怎么不懂大理的国情,也感觉出这名男子所言必定是假。见阿奴不进反退,竟会萌生杀意,那当然是别有居心之人才会如此。

  阿奴在他还不能发掌或出刀剑的距离前便停下来,笑道:“你给我看清楚些,看清了我没有?”

  那男子没好气地说道:“看清楚了怎样?”

   “你倒说说我长什么样子?”

  那男子还以为阿奴想以美色撒娇,让自己不要干涉她和李逍遥幽会,便笑道:“小娘子生得娇,那又怎样?快滚!”虽然他是笑笑地说,可是那句“快滚”一出,浑身已是凶气更甚。

  李逍遥也暗暗准备着,只要他一有动作,自己的出剑绝对会比他快一步制住他。

  阿奴笑道:“我是奇怪,你看到我怎么没打招呼?又怎么我从没见过你呀?”

  那男子怒道:“我为什么要跟妳打招呼?妳又是谁?为什么一定要见过我?”

  阿奴缓缓地说道:“我阿娘是白苗族的族长,全白苗族的人谁不认得我,就你不认得,我还先让你看清楚了,可没冤你。”

  那男子惊慌之色一闪,忙道:“啊……我眼力不济,我从前只见过少主小时候一两眼,记不得了,这样一说倒有点像,妳是族长的女儿嘛!我知道、我知道。”

  阿奴依旧不慌不忙,道:“你根本就不是白苗,八成又是黑苗族派来的间谍,我看你还是认罪吧。”

   “哼!臭丫头,妳在胡说些什么,我好好的白苗人,可别冤枉我……”

  他口头申辩,却暗中握毒在手,突然伸手一挥,便要先行将阿奴与李逍遥给毒倒,不料李逍遥更快了一步,七星剑疾出,他什么都还没看见,只觉霜气透骨,凌利的剑气差点削断了他的手腕,幸亏他缩得快才保住了手,手上却已被剑气给划得鲜血长流。

  他大吃一惊,没想到李逍遥剑法如此高妙,急忙便往后退,萌生逃意。阿奴上前道:“休想走!”

  他身手倒是非常灵活,边退边随手洒出一阵寒光,李逍遥窜前一大步,挥剑当地一声接下了那人偷袭的暗器,接着便长剑递出,已刺向那人的咽喉。他大吃一惊,转身欲逃。李逍遥抢先一步长剑封住了他的去向,那人被逼得一退,李逍遥的剑又已抵在他胸前,简直像是附骨之蛆,不管那人怎么闪,都无法脱出李逍遥的剑招包围。

  他面如死灰,总算发现李逍遥的剑法可怕至极,阿奴跃出一步,伸手快如闪电地点中那人双手及脸部的穴道,免得他服毒自杀,然后才笑道:“你说是我阿娘派你来看守此地的,我就带你去给我阿娘瞧瞧,看她怎么发落你!”

  那人十分惊恐,但是脸的穴道被点后,脸部僵麻难以控制,也说不出话来,只能急得眼珠乱转,满头是汗。阿奴轻易地拎住他的颈子,望向李逍遥,道:“对不住,我不能先带你去那儿了,半路杀出这奸细来,他怎么找得到圣地的位置,这事情很严重,我得先把他带走。”

  李逍遥道:“无妨,我随妳去。”

  说着,他伸手帮阿奴抓住那人,阿奴个子小,抓着那奸细也大是不便。

  阿奴笑道:“我早知你这人很好。”

  李逍遥拎着那黑苗奸细,与阿奴往回走,再度来到市廛大道,苗民见阿奴和李逍遥一同抓住这陌生人,也都心中有数,有的忍不住又骂了黑苗几句,甚至想动手先打这名奸细出气,被阿奴阻挡了住。

  直到来到一处广户,高门横矗,两旁树立一列巨大的雕柱,刻划着古朴的图纹,衬托得宫墙气势庞大庄严。几名守卫来去巡视,一见到阿奴,便都露出喜色。

  阿奴与守门卫士打了招呼,便领着李逍遥大步而入。进入大门之后,两旁也是自生自长的树木与花草,并不见刻意营造的花园或前殿,只有一条笔直的通路直通数百尺之外的大宫殿,建构得十分朴素。

  这宫门与宫殿之间的大广场上,建着一座平台,约有十几尺高,乍看之下只是层层石阶所堆,但在高处还矗立着一座巨大的石碑,碑上雕刻繁丽,不知是什么图腾。

  除此之外,便只有一派自然的广阔场地,也就是苗王操兵或是聚众的场地了,一切讲求实用,完全没有半点华而不实的排场。

  阿奴快步奔向宫殿,守在宫社门口的女卫士一见到阿奴,喜道:“小少主,您回来啦!”

  这样的话一路上已听了几百遍,但人人出自真心诚意,倒也不让李逍遥觉得厌烦。阿奴问道:“我阿娘呢?”

  那白苗女卫兵道:“族长正在和各部长老开会。”

   “开会?开什么会?”

   “对不住,少主,属下不知。”

  阿奴道:“我抓了人要给我阿娘审,我自己去找她。”说着手一招,便和李逍遥一同往内走。

  那苗女卫兵想阻止,阿奴等人却已经大步走入,里头大厅空广,并没什么人,阿奴如入无人之境,带着李逍遥穿过大厅,往回廊里跑,李逍遥才知这处宫社并不是像外观那样简单,里面也是大有春秋。

  阿奴带着李逍遥东跑西窜的,才来到后殿,登上边梯上了二楼,二楼的每一扇门都一模一样,沿墙做出一列走道,可容数人同时并肩而行。

  阿奴叫道:“阿娘,我回来啦!”

  她才走近其中一扇门,守在门口的卫士们既惊又喜,喜的是她总算平安归来,惊的是这个古灵精怪的少主大剌剌地闯到会议场外,恐怕又要生出些事情。

  守卫忙道:“少主,请留步!”

  阿奴俏脸一板,道:“我知道我阿娘在开会,我抓了个黑苗奸细,这奸细可和别的不同,快让我进去跟我娘说!”

  那守卫知阿奴这么说,必定不是信口开河,连忙道:“是,少主请。”

  李逍遥仍逮着那奸细的衣领,正要随阿奴一同进去,守卫却又横在他和阿奴之间,道:“很抱歉,这位公子,族长与众长老的密会,外族人不得进入。”

  阿奴转身面向李逍遥,伸手接过了那奸细,道:“烦你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见阿娘。”

  李逍遥道:“没关系,我在这里等妳。”

  阿奴对他一笑,便抓着那黑苗奸细,闪身进入门内,门后其实并不是会议室,而是一重过堂,过堂里又是守卫森严,还有不少谋士及次级士绅在此随时等着里头的决定或命令,以便以最快的时间传令。

  其中一名身长玉立,容貌端俊的年轻男子也守在此,他眉目清雅,在粗犷的苗民之间,更显得气质出众。他原本正在与一名村长议事,一见阿奴回来,喜上眉稍,道:“阿奴……啊,不,少主,妳……”

  他话没说完,已被阿奴打断,道:“我进去见我娘,此人竟摸到圣地附近,不知想干什么。”

  那男子便是汉人唐钰,他见阿奴抓了奸细回来,不喜反忧,道:“少主贵为族长之女,千金之体何等贵重,这等抓奸细的小事,实在不应由妳来动手,万一遭了不测,岂不是因小失大……”

  阿奴樱唇一撇,道:“怎么,我抓都抓了,你再说这等风凉话,难道要我放了奸细?”

  唐钰连忙道:“不,属下并无此意,少主请别生气,我只是想提醒妳以后别这样冒险……”

  他关怀之情溢于言表,只可惜阿奴全视而不见,将奸细往一名守卫的方向一推,那两名守卫便合力代她抓住了人,奸细更加无可脱逃。

  阿奴道:“别废话啦,快开了门让我进去。”

  唐钰命人推门,房里的众人没料到会议之中门会被开,全往门口看。阿奴笑着蹦了进去,唤道:““阿娘,我回来了!”

  开阔明亮的大会议室内,上首坐着一名中年美妇,额颈上挂着串串缀珠,繁丽的色彩将她白晰的肌肤映衬得更加明亮,螓首高广饱满,剑眉横画入鬓,乍然望去是个令人惊艳的美人,但是双眼英锐之色难掩,眉宇间更有股不群的器度,又与一般的美女大不相同,浑身散发出凛凛之威。

  在她两手边坐着或老或青壮的几名长老或队长,大多是男子,紧依在她下首座位的盖罗娇便更加显眼。

  见阿奴这样蹦跳着进入殿中,南蛮王喜怒不形于色,淡然道:“娘和诸位长老有重要的军情要商议,妳先退下吧。”

  阿奴无畏母亲的威严,上前搂着她的手臂笑道:“什么军情?也让我听听好不好?”

  南蛮王眼中自然地散出母性的温柔光辉,虽然口头上还是冷峻严肃:“别孩子气,战事在即,是能说着玩的吗?”

   “要开战了?真的?”阿奴眼睛一亮。

  南蛮王“嗯”了一声,道:“妳乖乖待在城里,别再乱跑。”

  阿奴道:“我也要跟妳们去打仗,杀黑苗的人!”

  南蛮王微露不悦之色,道:“打仗不是小孩子游戏,妳这般轻轻松松地说,便不懂事,快退下,越大越不听话了。”

  阿奴不服地说道:“人家才不是小孩呢,我的法术已经不输给盖大姐了,我也可以跟妳们去打仗!”

  紧跟着她一起进来的唐钰连忙劝道:“少主,妳是王位的继承人,大王当然不能让妳去冒险,妳快出来,别再胡闹了……”

  阿奴瞪了唐钰一眼,唐钰便不敢再说话,看在南蛮王眼中,也不禁好笑。她并无什么深重的种族岐见,若是阿奴愿嫁汉家郎,她也不会反对。只可惜唐钰这般优柔软弱,看样子阿奴是打死也看不上他的。

  南蛮王不再理会阿奴与唐钰,转头对众人道:“方才决定以五毒兽对付黑苗的魔兽,诸位可有意见?”

  其中一名长老略为沉思,说道:“五毒兽难以驾驭,全无灵性,破坏力也太大,万一毒兽反过头来攻击我们自己人,那可是个极大的风险,这点不可不慎。”

  盖罗娇道:“您放心,五毒兽我已调教许久,何况,黑苗都已经用魔兽来对付咱们了,再不拿出五毒兽来,只能挨打,就算是冒险,也得背水一战。”

  南蛮王道:“阿娇,妳身上的伤还未好,这成吗?”

  盖罗娇在长安郊外,被石长老最后玉石俱焚的的赤血毒焰打成重伤,回到大理之后,调养得宜,好不容易才捡回一命,如今功力并未完全恢复。她是白苗数一数二的高手,在紧急之际受到此创,令南蛮王及长老们都十分忧心。

  盖罗娇一笑,道:“训练五毒兽是我习惯了的,难不倒我。”

  明知她是逞强,就算不能也要说能,以坚定族人信心,南蛮王也将忧心隐藏住,不显露出来,淡然说道:“那就拜托妳了。”

  盖罗娇道:“是,请大王放心!”

  阿奴见事已议至一个段落,又插嘴道:“阿娘,我可是有事跟妳说呢……”

  南蛮王不能再纵容她这般撒娇了,沉着脸说道:“好,妳说,若又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我可会把妳给关上个把月,让妳好好反省!”

  阿奴不怕被打骂,就怕被禁足,连忙道:“这绝对是重要之事!我在圣地附近抓了个黑苗奸细,黑苗怎会找到圣地附近,是谁泄露给他们,还是他们自己查出来的?这不是挺严重的吗?”

  南蛮王道:“那奸细呢?”

  唐钰忙道:“已在外面被押着了。”

  南蛮王点了点头,道:“先把他的口封着,手绑着,捆在地牢里,别让他自杀,我晚点问话。”

   “是。”唐钰领命而下。

  南蛮王却不含糊,接着却是冷着脸问道:“阿奴,妳又怎会在圣地附近抓到人?”

   “啊……”阿奴一时张口结舌,不敢应话,会在圣地附近抓人,那当然表示她自己也跑到圣地去了,圣地向来不许人随便靠近,她不小心露出马脚,可不大妙。

  阿奴忙道:“阿娘,我想求您一件事……”

  南蛮王道:“求也没用,我是决不可能带妳上战场的!”

  阿奴道:“我不上战场,那让人家进麒麟洞一趟,好不好?”

  南蛮王斥道:“不准!妳用不上战场跟我换进麒麟洞,这两样大事能随便让妳谈条件的吗?”

  阿奴嘟哝道:“什么都不许……”

  南蛮王道:“麒麟洞又不是什么好玩的地方,而且祖有明训,不可随便闯入,否则麒麟发怒,全族都要糟,这不是妳一个人说去就能去!”

  阿奴依然不服气,申辩道:“那麒麟洞里的火麒麟既是保佑我们的圣兽,怎么会伤害我们呢?如果生气了就不分青红皂白伤人,还叫什么圣兽,不过是野兽……”

   “住口!”南蛮王一敲桌面,怒道:“妳这不懂事的丫头,要气死我吗?”

  母亲发怒,阿奴连忙噤口,南蛮王伤脑筋地揉了揉额角,道:“妳这么大了,阿娘也管不了妳,可是妳要知道:有朝一日我不在了,妳就是接下来的族长,大家的命都系在妳手上。妳不懂得些事,教娘怎能放心?如果妳真的有心想帮阿娘的忙,就安份一点,不要成天到处乱跑。”

  阿奴低声道:“人家真的是想帮大家的忙嘛!我这回外出,又不是去玩,人家是想……想把水灵珠找回来,解除旱灾呀……有了雨水,大家就不必再为争夺水源而打来打去了。”

  南蛮王道:“妳找到水灵珠了没有?”

  阿奴摇摇头,南蛮王早已在意料之中,念在她一腔热心,便不多责备,说道:“若妳一个小孩子就找得到,水灵珠还有什么希罕?水灵珠自从十二年前被盗后,阿娘派人多方追查,至今仍毫无下落。妳没头没脑地傻找,难道水灵珠就自己跳出来给妳?再说,就算我们真的能找回水灵珠,但现今世上已经没人会使用了。除非巫后娘娘再世,否则也是枉然。”

  阿奴失望地点了点头,道:“唔……是这样啊……”

  南蛮王道:“好了,出去吧,别再这里吵闹了。”

  阿奴见绝不可能说动母亲,让自己参战或是进火麒麟洞,只好失望地退了出去。她一退出去后,南蛮王心内暗自盘算,知女莫若母,阿奴会突然擅自去火麒麟洞附近抓到奸细,又向自己要求进火麒麟洞,这样三番两次绕着圣地打转,动机绝不单纯,她得赶紧阻止阿奴率性妄为。

  南蛮王对盖罗娇一使眼色,盖罗娇便靠了上去,南蛮王在她耳边交代几句,盖罗娇点了点头,领了命令。

  南蛮王又对众人说道:“眼前第一要紧的,便是与黑苗决出胜负,除了五毒兽之外,一概战事也都不许荒废了,全都要备战,不可有哪支队伍心存侥幸。”

  众长老、领军队长们神情严肃,整齐一致地应了一声。

  南蛮王发令过后,神情中不由得出现一缕恻然,白苗与黑苗同为苗族,落到今日自相残杀的地步,并非她所愿。但是黑苗犯意已显,她有了确实的情报,巫王已经都准备齐全,不久就要发动攻势,她总不能坐视白苗灭亡。她知道巫王自从信了拜月教主之后,行事就大有偏差,可是会这样不顾两苗血统天生之情,而一意孤行,终于令她对巫王最后的一点信心也丧失了。

  南蛮王叹道:“黑、白苗势必无法再回复过去那种和睦共存的日子了,此战是不得已而为之,大家切莫一时之仁,反害我族灭于他人之手!”

  众人齐声大应,高昂的斗志在彼此间升得更高了。

  阿奴出了会议室,不理会唐钰,便快步奔出了头,李逍遥已等了多时,阿奴道:“走吧!”

  两人一同下楼,步出宫殿,阿奴一语不发,不知在想些什么。她神情不同往常!李逍遥猜她进入会议之中,所听见的内容或许非常重大,才会出来后神情不同。只不过她听见的内容是什么,身为外族,李逍遥也不便多问。

  阿奴在想的倒不是与黑奴打仗的事,那一仗不管南蛮王准不准许,她都一定不会缺席。她所想的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带李逍遥到火麒麟洞去。

  阿奴心想:“我一时心慌,说溜了嘴,阿娘一定马上会派人去火麒麟洞附近守着,不让我再靠近……我得趁娘还没开完会,马上带李逍遥进去才行,否则就没机会啦!”

  阿奴回头对李逍遥道:“嘻……咱们来赛跑,好不好?”

   “赛跑?”

  阿奴笑道:“别啰唆了,快跟着我!”

  说完,她发足便奔,李逍遥也提气追去。阿奴身手十分灵便,疾奔时也不怎么规矩,见到树她不跃上跃下的便不舒服,有时在地上,有时在枝桠间飞奔疾点,反而是在地上紧跟着她的李逍遥除了追之外,还得留意她又闪哪儿去了,总是在找不到时,会听见阿奴娇脆的轻笑,而又赶紧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再度奔回那片光秃秃的山壁前,阿奴已是气喘吁吁,笑道:“你……追得很紧呀,我差点跑不过你啦……”

  她跑得两颊上驼红艳丽,分外动人,李逍遥见了,也不由得一阵神驰目眩,笑道:“不追得紧些,妳就像天上的小鸟般飞不见了。”

  阿奴道:“这里便是圣地了。”

  李逍遥有点奇怪,道:“既是谁也不能接近的圣地,怎么不见半个人看守?”

  阿奴道:“你不懂,这火麒麟洞十分隐密,若是派了人守在这里,黑苗就知道地点了,反而不妙。听我阿娘说火麒麟脾气不好,被打扰了可能会发怒,降灾给大家。万一黑苗闯进去,故意吵醒了火麒麟,那我们可就要遭殃!”

  李逍遥道:“火麒麟不是守护的圣兽吗?怎会这样不讲理?”

  阿奴道:“唉,我也这么问过,我阿娘没回答我,说不定只是我阿娘吓唬我呢!总之,火麒麟十分重要,我们不能轻易去碰他就是了。”

  阿奴两手攀在一片山壁上,抓住两块突起的岩石,使力将整片山往旁推,李逍遥吃了一惊,看着眼前的山壁整个往旁移。

  阿奴当然不可能有移山之力,这片山壁只是个障眼的机关,往旁滑开之后,露出了深不见底,幽暗中透的红光的山洞。那片盖在洞口的假山壁重逾千斤,十个大汉也未必能动它分毫,当初的设计十分巧妙,若掌握住正确的施力之点,则一个弱女子也可移开假门。

  但假山壁与真的全无二致,不管是肉眼或是手触都没有差别,山壁上多的是石块突起,若非阿奴这样对机关熟悉之极的人,任谁也找不出哪两块不起眼石头是主要的施力之点。

  阿奴领着李逍遥走了进去,通道内反而干燥清凉,与外面的热气迥异。李逍遥不由得想:“我以为火麒麟所在之处,应该十分炎热可怕才是,怎么反倒冷了?”

  其实火麒麟体温绝高,不需饮食,能将空气中的微量能量自行转化为他的动力,正因为火麒麟吸收了太多周遭空气中的热力,才让空气变得冰凉。

  甬道虽长,全程平静无事,想起取凤凰蛋的险象环生,倒让李逍遥觉得平静得有点出乎意料。

  甬道尽头的石室,空无一物,只有一头曲着四肢沉睡的巨兽,浑身发出暖暖的红光,这就是在洞外所见到的那阵幽光。

  李逍遥看得满心惊叹,麒麟这种传说中的生物,原来果真是存在的。传说麒麟分公母,麒为雄,麟为雌,形如鹿身,牛尾、马蹄、狮须,龙头,且头上有一角、角上有肉,体色五彩,与凤凰一起出现于圣王之世,象征吉兆,被认为是盛世之瑞兽,更具有智慧、和平与仁德之意。

  此时趴伏在中央安宁熟睡的火麒麟,除了身上隐隐发着红光之外,其余都与传说中麒麟的形态一致。

  李逍遥低声道:“这只就是火麒麟兽吗?看起来不怎么可怕嘛……”

  他非但不觉得可怕,或许因为那睡态,还让李逍遥感到十分温和亲切。

  阿奴也是同样的想法,嘻嘻一笑,道:“牠好像在打瞌睡呢!嘻嘻……我来拔牠一根胡须。”

  李逍遥忙要拉住阿奴,别让她这样乱来,不料阿奴身子滴溜一转,便已滑出李逍遥伸手可及之处,蹑手蹑脚地走近,伸出手来,用力地拔了一根火麒麟的狮须。

  她使力伸手一拔,硬生生抽出了一小根雪白坚硬的长须,火麒麟脸颊吃痛,像被什么螫了一下,不禁甩了甩头,缓缓睁开一双巨目,目中青光一闪,令李逍遥暗自惊诧,忙道:“小心!”

  他一把拉住阿奴推到身后,自己挡在前保护着她。

  火麒麟喉间发出低沉含糊的叱吼,吼声虽低,山壁却为之晃震,几点土石由洞顶飕飕落下,李逍遥更是警觉,不敢掉以轻心。

  眼见着火麒麟四肢缓缓立起,浑身火光骤盛!

  李逍遥但觉热气扑面,急忙护着阿奴往后退,一面按住了剑柄,万一有什么变故,能在最快的时间反应。

  那头火麒麟并不逼近,立起之后,竟仰首长吼,吼声如狮似虎,却又带着尖锐破空的啸音,像是群鹰齐啸,响澈天际!

  山洞上下剧晃不已,不断崩落的土石打在身上,李逍遥护着阿奴的头,内心惊想:“这是什么叫声?难道真会吼垮了这山洞,把我们活埋在此?”

  而就在他以为山洞会崩垮下来的那一刻,吼啸乍止,阿奴推开李逍遥,好奇地往火麒麟的方向望去,惊呼道:“你……你是谁?”

  李逍遥也定神睁眼一看,大吃一惊,面前哪有火麒鳞?只有一名须发皆白,面目慈和的红衣老人,老人弯下腰去,捡起脚边的一颗火红珠子,叹道:“咳!我说怎么这十年来喉咙一直不太舒服,原来是卡了一颗奇怪的珠子在里面,

  真是好个作怪的东西。”

  阿奴拍掌笑道:“你是火麒麟变成的?太神妙啦!我就说火麒麟不是个野兽,是讲道理的。”

  麒麟老人抚着脸,道:“我说这位小姑娘……妳爹娘没教过妳要敬老尊贤吗?出手这么重,硬生生拔下老夫的胡须来,我这么一把老骨头差点给妳拆了!”

  阿奴好奇地问道:“你怎会变成人的样子?会不会再变回去?”

  麒麟老人道:“变回去?我高兴变就变。”

  阿奴道:“那你变给我看!”

  麒麟老人道:“老夫好歹也是个千年神兽,妳叫我变我就变?”

  阿奴天不怕地不怕,就是不放过他,笑道:“那要怎样你才肯变?让你高兴就好了吧?”

  麒麟老人无奈地说道:“让老夫高兴,那也不难,只要不要随便吵醒老夫午睡就可以了。”

  李逍遥忙代阿奴说道:“真是很抱歉,打扰了您。”

  麒麟老人望了李逍遥一眼,目露惊奇,上上下下地打量李逍遥,李逍遥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不知他在想什么。

  麒麟老人并没有说出自己为何那样打量李逍遥,收回目光,问道:“此地并非游玩之地,你们跑进来干什么?”

  李逍遥道:“晚辈的妻子伤重难产,急须要凤凰蛋壳与您头上的麒麟角救命,请您将麒麟角赐予晚辈,救活两条人命。”

  麒麟老人笑道:“要拿我的角去做安胎药?你哪里听来的这门偏方?人类妈妈若是同时吃了这二种东西,搞不好娃娃蹦不出来,反而生出蛋来!”

  李逍遥一愣:“蛋?这……这是何意?”

  麒麟老人道:“不是吾小气不给,反正这角就跟人的头发一样,断了又会长,我给你也没什么要紧。只不过灵兽圣药,凡人怎么可能消受的住?不吃得体内真气暴发、奇经八脉尽乱才怪!”

  李逍遥不由得慌了,难道圣姑说错了?

  麒麟老人又补了句:“除非你妻子不是人类,是仙种!那才来跟我拿药不迟。”

  李逍遥有如看见一线曙光,忙道:“晚辈的妻子不是凡人,而是女娲族裔!她有时是人类之态,有时会成为半人半蛇之身,除此以外都与常人无异。”

   “女娲族裔?”麒麟老人眼中又透出红光来,“老夫好久没见过女娲族啦,她现在在哪里?你快将她带过来给我看看。”

  李逍遥道:“晚辈的妻子现在依然伤重未愈,行动不便……”

  麒麟老人一拍后脑,道:“哎呀,我一时高兴竟然就忘了,果真是老糊涂!我问你,你妻子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李逍遥据实以答,道:“她叫赵灵儿,今年一十六岁。”

  麒麟老人含笑道:“灵儿?十六岁……”他说着又打量李逍遥片刻,点头道:“错不了了,原本我见你长得那么像,还以为是凑巧,嗯,原来真的是你……这就错不了!”

  不知老人所说的是什么意思?李逍遥唯有诺诺以对。麒麟老人右手伸向头顶,伸手一触,看似与普通人无异的头上居然已伸出一角来,麒麟老人随手一折,那只肉角已断在手中,递向李逍遥。

   “诺,这只角拿去!”

  想不到这么容易便得到火眼麒麟角,李逍遥简直不敢置信,珍而重之地捧着火麒麟角,这不是一根贵重的灵兽身上之物,而是赵灵儿的性命!李逍遥竟激动得喉间似哽着什么,眼眶也泛红了,说不出话来。

  阿奴见他激动成这样,脸上不由得出现一抹怅然之色。

  李逍遥道:“前辈……前辈赐了这角,晚辈,晚辈……”

  麒麟老人笑道:“哈哈……你不必太感动,这也不是老夫第一次拔角赠人,千年来,老夫已不知拔过多少次啦!最近的一次是三十七年前,你妻子的外婆生你丈母娘时也是如此。”

  难道女娲族裔就那么常遇难吗?见李逍遥不解的样子,麒麟老人抚须怀想着,道:“我跟你丈母娘的先祖略有交情,每次发生这种事的时候,她们就会来找我。唉,女娲族裔虽说也是仙,但毕竟是困在地上的,受了尘土之气,也弱得什么似的,若非麒麟与凤凰守护,恐怕也撑不了这么久远。灵儿年纪轻轻的就偷尝禁果,在灵力与体质都未成熟之下,怀了人类的种子,恐怕伤了底子,将来就连变化成人形都不能了!小子,那时你又怎么看待一个半人半蛇的妻子?”

  李逍遥道:“灵儿就是灵儿,她怎么样在我眼里都是一样的。”

  麒麟老人呵呵一笑,道:“你这小子,没给我唬着?放心吧!麒麟角加上凤凰蛋壳,就是仙药,能帮助灵儿提早脱胎换骨,恢复灵力,照样还你一个人样的妻子来。”

  阿奴一时好奇性起,又问道:“这样子生出来的娃娃,会不会像小蛇一样,从蛋里面跑出来?”

  李逍遥不知该如何回答才是,麒麟老人呵呵笑道:“就妳会想!灵儿还是跟人一样的法子生娃娃,不是生蛋!”

  阿奴又问道:“那人又是怎么生娃娃的呀?”

  麒麟老人挥了挥手,道:“回去问妳娘去!好啦,东西拿到了就快回去吧,此地的空气都给老夫吸去了,剩的残气对你们身体不太好,不要逗留太久。”

  麒麟老人慈和善良,他的叮嘱也出自一片好意,李逍遥忙道:“多谢前辈……”

  他正要退出,麒麟老人又像想起了什么,道:“等等,这个你先拿去。”

  他将火灵珠递与李逍遥,李逍遥道:“这火灵珠是珍贵之物……”

  麒麟老人道:“咳,什么珍贵之物?对我而言,不过是个鲠了喉的厌物罢了!你拿去吧,或许对灵儿有些用处。”

  李逍遥一听对灵儿有用,便称谢收了。麒麟老人又道:“还有,你离开大理城之前,务必到神殿去一趟。”

   “神殿?那是什么地方?”

  阿奴道:“那是供奉女娲娘娘神像之处。”

  李逍遥问道:“到女娲神殿做什么?”

  麒麟老人笑而不答,道:“去了你自然明了!”

  说完,也不再多言,只见眼前红光一闪,便已归于黑暗。

  黑漆一片之中,李逍遥感觉出阿奴的小手握住了他的手,轻道:“咱们出去吧!”

  李逍遥让阿奴牵着走了出去,黑暗中,只听阿奴道:“李逍遥,你与灵儿姑娘的娃娃生下来的时候,我可不可以去看?”

  李逍遥问道:“有什么好看的?”

  阿奴嗔道:“人家想看看你们的小孩,生下来的时候,会是什么模样嘛!”

  李逍遥道:“不就是人样吗?”

  阿奴轻声说道:“那总是你的娃娃,我真想知道他的样子……”

  李逍遥一听,心头也是一动,自己与赵灵儿的骨肉,会是什么样子呢?不管是什么样子,都让李逍遥感到某种莫名的安定感。

  阿奴没听见他的回答,停下了步子,回头看着他。

  李逍遥无法在黑暗中视物,但阿奴或许是习术已久,早练就了视黑夜如白昼的功力,她望着李逍遥,心里在想:“这小子一提到公主,便是这么一副专心的样子,好像别的事都不重要了。公主真是幸福!天下间……也会有一个人像他这样,随时在心里念着我,把我的生死看得比他自己还要重吗?”

  一思及此,她胸口不由得沉重了起来,只盼这短短的通道永远也不要走完。

  李逍遥不知他为何停下来,问道:“妳怎么不走了?”

  阿奴脸上一红,道:“没什么。”

  她继续往前走,李逍遥一直回想着麒麟老人之言,忍不住问道:“女娲神殿里头有什么?为何麒麟老人非要我去一趟不可?”

  阿奴皱眉道:“这我也真的猜不透,不过呀,这可是件不易办的事。”

   “为什么?”

  阿奴道:“女娲神殿不但贡有女娲娘娘的塑像,附近还是唯一的泉水来源之地,再神圣不过,平日里有许多人防守着,就连我要进去,都得经过重重的问话,更不要说是外族的人啦!”

  李逍遥道:“不过是供个神像,有这么见不得?”

  阿奴道:“你不懂呢,那神像不是普通的神像。”

   “怎么说?”

  阿奴道:“我见过女娲娘娘的神像几次,每次都感到心底毛骨悚然,那神像,好像是活的……”

   “什么?”李逍遥先是讶异,继之以好笑,许多年幼的孩童都会怕塑像,想不到阿奴也这般幼稚。

  阿奴在黑暗里也见得到李逍遥的嘲笑之色,辩道:“不是我乱想,是真的!那神像的出现就怪。”

   “怎么个怪法?神像不就是雕出来的,难道是天上掉下来的?”

   “倒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是十年前随着一场洪水漂来的。”阿奴道,“那年正好是巫后娘娘亡故的一年,苗疆发生一场罕见的大水灾。像天河决堤般的大雨,连续下了一个多月,大理城内外全成了一遍汪洋。当时大伙儿争着逃到高处避水,可是洪水还是往上漫,漫到那坐山丘上,就在眼看着要被水涛淹没时,有人发现了那尊神像,也有人认出这是女娲娘娘的神像。说也奇怪,将女娲娘娘的神像捞起之后,雨就停了,洪水也消退了。大伙儿心想这是女娲娘娘的保佑,以后若是再遇洪水,便要逃到那么高的高处。于是大家在发现神像之处,建了神殿,神殿是雪白色的,在蓝天、青山之中,非常显眼,城里的每一个角落抬起头看,都可以看得到神殿。每当见到神殿,大伙儿心里就安了不少,好像女娲娘娘在守护着我们一般……”

  李逍遥道:“那是很好,可是又怎么会成为禁止进入之地?”

  阿奴道:“那是为了保护女娲娘娘的神像,不被外族所毁坏。”

  李逍遥心想:“若是毁了,再塑一尊不就得了?”

  阿奴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道:“你有所不知,我说那尊女娲神像跟普通神像是不一样的,坏了就补不起来啦!”

   “怎么个不一样法?”

  阿奴道:“不知是哪一位工匠所塑,这尊神像真是栩栩如生,好像活着似的……甚至有当班的守卫们发誓,说听见神像发出叹息的声音,而且不只一个这样说!他们都说……总觉得女娲神像有一天会突然变成活的,走下祭坛来!”

  李逍遥听了,只当成是守卫们夜里驻守,太累或是胡思乱想,将风声或别的声音听作了神像叹息,经过渲染和以讹传讹之后,就成为神像叹气的传说了。

  但这种传说信者恒信,李逍遥多说什么也无义。

  眼前前方已是洞门,阿奴放开了李逍遥的手,两人出了山洞之后,再度将假门关上。

  不料她一转头,便见盖罗娇立在前方,冷冷地看着她。

  阿奴神色大变,李逍遥回头一看,也不由得有些尴尬。

  阿奴结结巴巴地说道:“盖……大姐……”

  盖罗娇道:“阿奴,族长怎么说的?妳还记得吗?”

  阿奴道:“我……我只不过……嗯,那个……”

  盖罗娇道:“妳自己闯进去玩儿也就罢了,还带了外族的人进去,妳可知该当何罪?”

  阿奴没理可讲,只好转为强硬的态度,道:“我和李逍遥也进去过了,妳又能怎样?反正我们见了火麒鳞老前辈,他又没发脾气,盖大姐妳就当成没见着,大家不是都好吗?”

  盖罗娇喝道:“小丫头怎么这样不懂事?族里的规矩便是规矩,岂能我说了算,还是妳说了算?你们两个都别走,跟我回去见大王领罪去!”

  阿奴满心不愿,这一被抓回去,非得禁足禁到她发疯不可,阿奴扮了个鬼脸,道:“妳抓得着我吗?李逍遥,咱们走!”

  李逍遥也知乱闯禁地,错在自己,可是为了救赵灵儿,只好先冒犯一回了。便一点头,与阿奴一同欲奔。盖罗娇身子斜闪而出,挡住去路,道:“走得了?”

  她握毒在手,已欲施放,阿奴一见她右肩微动,便已知她打算放毒擒住两人,阿奴蓄气在手,尚未前行便一掌袭向她的右肩,盖罗娇急忙闪身避开,这一顿挫,李逍遥已奔出数步之外,道:“阿奴,快来!”

  阿奴拔脚追出两步,盖罗娇一发娇叱,挥出细丝,她手中细丝尖端结着个小小铁缀,飞射脱手,便缠住了阿奴的脚,拉得阿奴身子一挫,差点跌倒。

  阿奴惊呼了一声,李逍遥回头见阿奴被盖罗娇拖着挪退了两步,不得不拔剑一跃上前,道:“放了她!”

  盖罗娇冷哼一声,道:“当真要动手?”

  李逍遥实不欲对盖罗娇动武,但是阿奴被捉,他又怎能弃之不顾?李逍遥长剑一递,盖罗娇轻身闪过,左手也已握毒欲放,阿奴急叫道:“闭住了气,小心些……”

  但为时已晚,盖罗娇手中青烟已朝李逍遥撒至。李逍遥但见青云扑面,匆促后退,却吸入了一点,不由得大惊,跃后数步,握剑而立。盖罗娇冷笑道:“不是我不留情面,你跟我回去说清楚,我给你解毒……咦?”

  中了她的毒烟,一般人早已该手脚酸软,站身不住,没想到李逍遥还是稳立如初,怎不教她讶然?

  李逍遥自己也觉奇怪,他知道自己吸入了少量之毒,应该会有反应才对,为何还是没有半点影响,他自己也莫名其妙。

  怎知这一点都不奇怪,李逍遥曾经误打误撞,让阿奴的蛊神所蹑,蛊神乃万毒之王,李逍遥体内产生了苗毒的抗体,盖罗娇拿普通的毒烟对付他,根本无效。

  可是匆促间又有谁会想到这些,就连阿奴都十分惊愕,想道:“会不会是麒麟老前辈暗助?”

  李逍遥不假思索,振剑跃至,盖罗娇连忙轻身急闪,眼见李逍遥霜剑迫人,她一手要拉住阿奴,实在很难闪避灵活。不料只见眼前白光一闪,手上便是一轻,李逍遥这一剑竟只是削断了她缠住阿奴的丝索,一手拉着阿奴便发足急奔。

  盖罗娇喝道:“休走!”

  李逍遥与阿奴脚下不敢稍停,背后盖罗娇也以轻功急追,阿奴道:“往北边!”

  李逍遥就跟着她往北边跑,也不管阿奴为何出声指点方向,或是那方向是往何处,总之阿奴说哪里,他就跑哪里。

  眼见此地越来越开广平坦,虽是上坡之路,但一路都辟整得十分清洁,杂草不生,地面也铺满了平坦的白色巨石,奔来如履平地。

  李逍遥和阿奴往上坡奔去,不久便见到上方矗立着雪白色的建筑,那建筑外观只是一座极宽大的白色方屋,底座有数层广阶,拱门数具,在蓝天映照下,白色的墙与瓦更显得纯洁出尘。

  背后传出盖罗娇的怒叱,道:“站住!你们往神殿去做什么?!”

  李逍遥吃了一惊,想:“原来这便是麒麟老人要我来的大理神殿?”

  阿奴心知乱闯圣地的事被发现了,她溜得了一时,最后还是要被抓回阿娘面前领罪。她不怕领罪,就怕耽误了李逍遥的救妻之事,因此索性一次闹到底,先把李逍遥送进神殿再说。把麒麟老人的交代先办到了,或许能解决得了李逍遥之事。尚未奔至殿阶,两侧便奔出了数名守卫,喝道:“是谁?”

   “谁敢闯进神殿!”

  阿奴喝道:“全闪开!”

  那数人见阿奴与李逍遥以轻功奔至,远处盖罗娇也正急追来,以气功传音道:“拿下他们!”

  神殿守卫从未遇到这种状况,也不知要听少主的,还是听盖罗娇的。

  一名守卫挡在入口前,道:“少主!带外族人进入神殿,是违反族规的。”

  阿奴怒道:“全闪开!”

  她说着时,脚下不停,双掌齐挥,一股蒙蒙黄烟便散了出去,众守卫登时全身酸软,让阿奴轻易左右推开,李逍遥与她一同奔入神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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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4-11-27 22:09:18 |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七章 是耶非耶
   李逍遥见阿奴出手如此果断,也不禁吃了一惊,心知她此举已酿成不小的罪名。因此,对阿奴登时充满了感激,实不知她为何如此挺力相帮。

  李逍遥不愿再让阿奴一个人担负起伤人的责任,他抢先一步,奔在阿奴之前,眼看着又奔来许多守卫,李逍遥也学着阿奴喝道:“全闪开!”

  李逍遥长剑递出一挥,呼喝奔来的众人全都吓得退了开去,不敢追上去。守卫们这一胆怯,李逍遥与阿奴已奔入了神殿深处。

  众人不敢追去,在外殿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盖罗娇追了上来,见殿外有两个守卫中了迷烟,她知道只要药效过去他们就能自行起身,因此她也不加观看,快步闪入殿中,问道:“人呢?”

  众守卫张口结舌,好一会儿才有人道:“……进入神像殿了……”

  盖罗娇深吸了一口气,没有族长的命令,谁也不能随便进入神像殿,她再心急,也只能在外面等待了。神像殿里除了神像之外,什么也没有,盖罗娇料李逍遥与阿奴也不能久待。

  李逍遥与阿奴同闯入幽暗的殿中,发现背后没人追来,有些诧异,道:“他们怎么不追来了?”

  阿奴道:“他们不敢进来!看,这就是女娲娘娘的尊像。”

  不必她特别指明,当李逍遥的眼睛适应了此地的幽暗之后,便看见殿中除了那尊与真人一般高的神像之外,便无它物。

  神像立在玉台之上,周围有精致的栏杆围绕着,青玉栏杆根本起不了阻挡人的作用,阿奴和李逍遥轻易一跨就跨过去了。

  李逍遥仰望着立在台上微高的女娲神像,虽然眉宇不动,神情平静,却流露出难以言喻的哀愁之感。

  李逍遥不禁自言自语道:“这尊石像看起来好面熟……”

  阿奴问道:“是吗?你觉得像谁?”

   “像……”李逍遥一时也说不上来。

  阿奴走近神像,跪了下来,双掌合十说道:“女娲娘娘,阿奴求您圣灵,保佑我族,快快早日脱离苦难……”

  她诚心地祝祷了一番,才起身对李逍遥道:“不知麒麟老公公叫我们来这里是何用意?不如你也来参拜娘娘吧!”

  李逍遥却显出迟疑:“这……”

  阿奴问道:“怎么?难道你也像其他外族的人一样,宁死也不拜苗族之神?”

  李逍遥忙道:“不,不是这样。而是我还不知道你们的礼仪,怕胡乱拜,违反了礼数,亵渎了女娲娘娘。”

  阿奴嘻嘻一笑,道:“你看起来像傻蛋一个,想不到心思还挺细,果然跟其他汉人不一样。”

  李逍遥只得干笑,阿奴又道:“你放心,女娲娘娘是大地之母,是对人类最最慈爱的神。你不懂祭拜的规矩也不要紧,只要诚心敬意就行了,娘娘是从不生气的。”

  阿奴说着,便把李逍遥拉了上前,道:“来,你想说什么,就对女娲娘娘说。”

  李逍遥越看石像,也越感到可亲,便跪了下来,双掌合十,道:“女娲娘娘在上,信男李逍遥受麒麟老人指示,特前来拜见娘娘。李逍遥无能,累及妻子及未出世的孩子,求娘娘保佑她们母子平安,长命百岁……”

  这是他心头第一件大事,说完了之后,心情似乎稳定了些。但是想到一切都还吉凶未卜,他本与赵灵儿约定要一同去找母后,却只有自己一人到了大理,而且还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来的,又不由得悲伤起来。

  李逍遥祝祷完毕后,站了起来,眼睛以更近的距离看女娲娘娘的神像,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心中暗自惊道:“咦……我怎么一直没注意到,这具石像的相貌竟和灵儿如此神似!”

  他这么一想,便登上玉阶,想立在玉台上面对面看个仔细。阿奴带他跃入栏杆之中,已是极大胆的举动了,没想到李逍遥竟直接登上玉阶,一副要触摸神像的样子,阿奴连忙道:“喂!你想做什么?不可以对娘娘不敬呀!”

  她伸手想拉住李逍遥,但李逍遥已踏了上去,道:“她……似乎在叫我……”

  李逍遥伸手一碰到石像,突然便觉眼前一黑,像是一道电流打入了自己体内,但是他却叫不出来!

  在一切都变回黑暗之前,李逍遥还听见阿奴的惊呼:“哎呀?李逍遥!你怎么不见了?李逍遥……”

  李逍遥只感到一片漆黑冰冷,四周完全看不见边界,就连脚下也不知踩着什么,身子轻飘飘的,又似乎是悬在半空之中。这种处境简直有如落入了梦境一般。

  李逍遥拼命揉着眼睛,他睁大了眼睛,但所见还是只有一片漆黑,让他连自己是否还看得见,都感到惶然。

  所幸眼前终于出现了景物,一道蒙蒙的灰影飘然浮现在他面前,也没看清怎么移动的,便已经立在他前方不远之处。

  绝对的黑暗之中,那灰影突显得格外清晰,那是一名华丽妆饰的女子,白皙的肌肤,被一双漾着柔辉的眼珠子映衬得格外透明。

  她脸上的清雅之气,带着极深的幽玄与冰冷,或者是因为面无表情,因此那种幽玄里便不免令人感到死气。

  李逍遥打了个寒颤,问道:“你……你是人还是鬼?”

  那女子的脸没有任何动作,柔美的声音是由她体内透出来的,似乎还有着隐隐的回音:“李逍遥,本后问你,你可是真心爱着灵儿?”

  李逍遥登时想明白了,道:“啊!难道……您就是灵儿的娘亲?”

  那女子的体内只传出一句话:“回答本后!”

  眼前之人与赵灵儿十分相似,也与石像如出一辙,除了巫后之外,还会有谁?一知道了她的身份,李逍遥便将疑惧之心尽去,道:“灵儿是我的妻子,我当然永远爱她。”

  巫后又问道:“即使……她并非人类?”

  李逍遥笑道:“灵儿乃是半人半神的仙女,当然与凡人不同。”

  巫后没有表情的脸上,虽看不出心意,体内传出的声音却已有几分欣慰,道:“好,你去吧……”

   “我?去哪儿?”

  巫后道:“我要你回到十年前,去做一件你该做的事。”

   “回到十年前?”李逍遥深感错愕,道:“人如何回到十年前?这……”

  李逍遥话未说完,他的背后已似乎有股莫名的力量,将他往前推移了好几步,李逍遥尚未来得及反应,已一脚踩空,整个人往下坠!

   “啊!”

  李逍遥大叫了一声,急忙坐起!

  他就像是被噩梦惊醒一般,醒来时人还好好的在床上,只是被吓出一身冷汗。李逍遥乍然睁开眼睛时,就有这样的感觉。

  但当他看清了身边的景物,又不由得张大了口,一跃而起,不断地四面张望,此地的景物,虽与大理城外差不多,一样的蓝天原野,一样的起伏连绵,却又十分不一样。也许是地面的绿意与大理城外的荒芜有别,但也不只是如此而已。

  李逍遥想起“梦中”所见之事,那貌似灵儿的女子,真的是巫后?方才的感觉实在太虚幻了,让他实在没有什么真实的把握。

  猛然间那女子所说的话,又重复地在李逍遥耳边响起:“我要你回到十年前,去做一件你该做的事!”

  人怎么可能回到十年前?李逍遥越想越感到整个人空荡荡的,不知身在何处,不知发生了何事,更不知此时是何时!

  这时背后传出熟悉的娇甜声音:“咦,你是谁呀?一个人在这儿转啊转的。”

  李逍遥回头一看,登时放下了心,欣喜地说道:“阿奴!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我一眨眼就在这里了……”

   “阿奴”先是一怔,随即笑了出来,道:“呵……你叫我什么?”

   “阿奴,你怎么啦?”李逍遥更惊骇。

   “阿奴”笑道:“我叫阿蛮,阿奴是我女儿的名字,她才三岁呢!”

  李逍遥张着口,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定定地看着那名自称是阿蛮的女子,阿蛮见他那呆然的样子,笑问:“我们这儿叫阿奴的也不少,阿奴是你的姑娘吗?”

  李逍遥虽然止不住心头的震惊,还是强作镇定地说道:“你……你不是阿奴?你们长得真像,我认错人了。”

  阿蛮笑道:“嘻嘻……这位汉家哥哥,你要跟情妹妹私会,何必偷跑出城呀?若是被人逮着,小命岂非不保?”

  李逍遥苦笑到:“我,我本来是在城里的啊!但是……对了,为什么说小命不保?难道不能在城外见面的吗?”

  阿蛮目露惊奇,道:“你才来不久?不知道出了事,近来这里不大平静?”

  李逍遥问道:“出了什么事?”

  这时前方大路上,远远奔来几名黑衣的汉子,个个手持弯刀,目露凶光。一见到他们,阿蛮脸色就是一变,道:“前面有人来了,你自己小心,别要在城外逗留了!”

  她灵巧的身子一闪便进了树林中,见不着了踪影。李逍遥独自想道:“我真的回到了十年前?这怎么可能呢?但是阿奴只有三岁……难道这是巧合?不,或许巫后将我送至此时此地,果真有她的用意!我得见机行事。”

  他也往树林的方向躲去,见那几名黑苗武士持刀奔过他面前,个个身手灵便,肌骨厚实,应是一身横练功夫的高手。而他们阴沉着脸急奔,透露出的杀气更是让人不寒而栗。

  李逍遥心头一动,自己也说不上来怎么回事,似感到这三人的去向十分重要,便不动声色,在后面紧跟着,看看他们欲往何处。

  突然听到那三人齐声呼啸,脚尖一点,已拔身而起,轻易地跃出数十丈,分为三处而立,围住了中央的另外两个人。

  李逍遥以轻功一点,窜身跃上高枝,藏在密林中往下观视。这一见之下,不由得呆了。

  那三名黑衣人所包围的,是一老妇和一小女孩。

  那老妇穿着锦缎华服,矮胖丑陋,但是身上已处处是伤,仍勉力撑着护住小女孩。小女孩却有如粉装玉琢一般,美丽得难以形容,一双流逸着灿光的明眸,此时只有无辜的恐惧,她紧紧地抱着老妇的脖子,不敢放开。

  老妇虽然伤势不轻,仍全无惧色,喝道:“大胆,是谁派你们来的?”

  其中一名黑衣人将刀一挥,发出“哧”的一声裂空清音,道:“奉教主之命,凡王后的同党,一律格杀勿论!”

  那妇人冷笑,道:“哼!教主、教主!你们眼中还有巫王吗?竟然连小公主也不放过。”

  那黑衣人笑道:“哈哈哈……此事便是巫王亲自下的旨意!”

   “什么?巫王他……”老妇一惊。

  那小女孩抱着老妇,眼里已是泪花乱转,却拼命忍着不掉下泪来,坚强地看着众人。

  那黑衣兵士道:“陛下亲自下了旨意,要教主制裁你们这群妖言惑众的妖女,以拯救黑苗族!”

   “你这妖婆,死到临头就认命吧!”

  老妇人脸都气黑了,冷笑道:“哼!你们那狗屁教主才是妖孽,你们不相信巫后娘娘,竟然相信那老魔头的鬼话!”

  黑苗士兵一声怒喝:“少废话,谁是妖魔,你自己清楚!来人,砍下这泼妇的头!”

  众人同时出刀,三把明晃晃的刀由各个方向杀了过来,那老妇的伤已重得连撑持着都难,更别说对付三名武士,眼看着只有死于刀下的命运了。突然“当当当”三声,三把刀全都被震开了。

  那三名士兵什么还都没看清,刀就被挡开了,他们同时迅速往后一跃,才看清李逍遥已振剑立在阵中。

  黑苗士兵们一怔,其中一人道:“居然还有汉人?”

  李逍遥冷然问道:“汉人怎样?”

  那士兵道:“哼,没杀得光你们汉人,现在老子就补足了这一刀!”

  他一刀刺出,有如划破天空般的威力,李逍遥却轻易接下此招,手腕一振,拧剑刺去,长剑很快与那三把刀斗了起来。那三名黑苗人见李逍遥剑法奇快,全不敢大意,三把刀由三个方向杀来,李逍遥见招拆招,一把长剑游刃于刀光之间,有如青蛇电闪,将三人杀得只能守不能攻。

  其中一人见无法取胜,发声高呼,便跃出战圈,大刀往老妇身上砍去,李逍遥怎容他抽冷子袭击老妇,一步上前,剑已刺穿了那人背心!

  李逍遥拔剑往后一挥,反手又刺入了背后杀过来的人的眉心,同样是一招取命。

  最后一人见李逍遥突发电闪般杀死同伴,又能看都不看就反手出剑杀死背后之人,这鬼神般的剑法,简直不可思议,吓得就想先溜为上,李逍遥叱道:“哪里走!”

  那人才奔出一步,李逍遥居然已站在他面前,一剑迎入了他的心口。

  那人睁大了眼睛,倒了下去,就此身亡。

  李逍遥瞬间连毙三人,令老妇与小女孩都看得目不转睛,老妇深吸了口气,颤声道:“多谢这位壮士相救。”

  李逍遥道:“这……这没什么,我本该救的。”

  老妇暗觉奇怪,听这个年轻人的口气,似乎是知道自己的身份。但她看了又看李逍遥,实在想不起朝中是否有这号人物,完全不知他是什么人。

  李逍遥却依然温柔地看着那小女孩。

  起初李逍遥确实很难接受这个诡异的事实,但老妇的相貌,却很快唤醒了李逍遥的记忆,长得这么特别的老妇令人印象深刻。她正是仙灵岛的姥姥,一直照顾着赵灵儿之人。

  那么,那名小女孩……

  就在李逍遥盯着她瞧时,一阵疾风刮地,天边传出响彻云霄的鸟唳。

  这时璀璨的金光自天边移了过来,眨眼就接近此地,居然是一头通体金黄的美丽巨鸟,鸟的尾部拖曳出长而华丽的尾羽,这绝非人间之物。

  李逍遥认出那就是金翅凤凰,更肯定了面前两人身份。老妇抱着赵灵儿跨坐上凤凰背,道:“壮士请留姓名,以待来日相报!”

  李逍遥道:“我叫李逍遥,姥……呃,不,大婶,可否请你告诉我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我刚刚才到神殿祭拜一具石像,然后就突然在这里了。”

  姥姥奇怪地看定了李逍遥,道:“你不知这里是黑苗族的都城南绍吗?”

  李逍遥惊道:“南绍?我明明在大理城……”

  姥姥也听不懂李逍遥在说什么,道:“你穿着汉人的服装,又杀了那三名士兵,得赶紧想办法离开,否则会很危险。现在满地是黑苗士兵,见了汉人与白苗都是要杀的,我得带公主离开了。李大侠,善自珍重!”

  说着,她一拍凤凰,道:“嘟儿,飞吧!”

  凤凰振起黄金巨翅,地面掀得黄尘满天,李逍遥抬臂挡着尘沙,待尘土稍止,金色的光芒已成为天边的一点余晖。

  李逍遥不知接下来应往何处去才是,又听见连声的叫喊:“在这里了!”

  又是数名追赶来的黑苗士兵,他们迅速地包围住李逍遥,李逍遥持剑傲然而立,以一夫当关之势,冷眼看着这些黑苗士兵想做什么。

  众兵见到地上的横尸,又见李逍遥剑刃染血,其中一人挥刀指着李逍遥,阴沉沉地问道:“巫后的妖党呢?”

  李逍遥傲然不语,那几名黑苗士兵纷纷呼叱,喝道:“问你话,你聋了?哑了?”

   “是你杀了朝廷官兵?”

   “这人一定是巫后妖党!抓他去见教主!”

  前面两人刚一拥上,李逍遥一指挥出“金阙前开二峰长”,他左右两下,两人便僵倒在地,原来这两人被李逍遥点了穴道。其余众人见了,既惊又怒,叫喊着抡刀朝李逍遥杀来。

  李逍遥斜身一跃,双臂一挥又是一势“黄云万里动风色,白波九道流雪山”。李逍遥身影翩翩,然而也只在这一瞬间,众士兵已经倒地,他们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李逍遥,可半点也动弹不得了。

  李逍遥暗自想道:“苗汉应和睦相处,本不该打打杀杀,但是刚才为了救姥姥和公主,不得已开了杀戒,情急之中已是无奈。我来苗疆本是与灵儿一起寻母的,应帮助化解黑白两苗之间的冤仇,可刚才,咳呀……”

  李逍遥顿生恻隐之心。李逍遥同时感到黑苗宫殿里一定发生了非同小可的事件,否则,怎会竟逼得姥姥带赵灵儿逃亡,自己得想个法子到宫中去不可。

  李逍遥心头又一转念,便有了主意,他解下其中一名黑苗士兵尸体的衣服,穿在自己身上,又将自己所穿的衣裳穿在那名士兵身上。如此一来,若追兵至此,见到死者之中有一名穿着汉人衣裳的男子,或许会以为那杀死黑苗士兵、救走姥姥之人也已经同归于尽,便不会再搜捕他了。

  李逍遥在换衣裳的时候,他发现士兵的衣内绣着几个号码,心想这也许是这名士兵的代号,便牢牢记在心中,如果遇到盘查,也可以顺利地通过。

  李逍遥装束完毕,接着看了看那几名被自己点了穴道的黑苗士兵。李逍遥估计他们至少在几个时辰之内不会清醒过来,便朝着南绍城内走去,在城门口果然遇上了盘查。由于李逍遥一方面穿着士兵的服装,一方面他又能机智地应答,因此轻易地就进入了城中。

  李逍遥顺着官道走了没多远,便闻到一股扑鼻而来的腐气与湿气,李逍遥颇感奇怪,越是往前走,地面越是泥泞,甚至有的路当中已经下陷,前方被断成一片黄浊的汪洋。

  李逍遥立在水边,正不知该如何渡水之时,便见到远远的水面上,有个小黑点渐渐驶近,原来竟是艘小船,船上除了船夫之外,还有两名黑苗士兵,各站在船的两头。

  小船渐靠近李逍遥所立的岸边,船上的人也注意到了李逍遥,示意船夫将船驶近,大声道:“喂!你是哪部分的?”

  李逍遥也收敛真气,故意扯着喉咙喊出了自己所背下的那串号码。

  船上两名士兵互看了一眼,原先那人道:“你们不是出城巡逻去了吗?”

  李逍遥道:“他们要我先回来,回王宫禀报结果!”

  那黑苗士兵道:“你要回王宫?有没有人接你?”

  李逍遥道:“没有,就只我一人。”

  那黑苗士兵道:“正好教主有重要的事,要所有弟兄回王宫报到,你就搭我们的船一道回去吧!”

  李逍遥喜道:“多谢!”

  两名黑苗士兵让船夫将船摇得靠岸,李逍遥本来可以用轻功轻易地跃上船,但故意假装摇摇晃晃,颤颤巍巍地才登上船,惹得两名士兵大声嘲笑。

  船行之中,李逍遥沉默少言,虽也不免与两名士兵随口说些话,但他怕口音不对泄露身份,总是尽量少说话,以免被揭穿。

  船行进到南绍城外的村庄,远远望去净是水泽,偶有突出在污水上的零星屋顶,还有些人站在民房屋顶上避着洪水。这里真是漫漫之水,阴沉之天,处处是哀鸿与饥殍,不时还有浮尸流过,景象惨不忍睹。

  李逍遥见了也不由得同情与悲伤之情一起萌生,他所听说的云南之美,不但完全没见到,反而只看到乱世才有的凄惨景象,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船头的士兵道:“啧!洪水好像又淹得更高了,这样下去,恐怕连王宫也会不保。”

  船尾的黑苗士兵也沉重地说道:“可不是吗?我家的房子全泡在水底啦!”

  船头那名黑苗士兵道:“听说这场灾难都是巫后搞的鬼,真不知我们族人跟她有什么仇?竟然要毁灭我们的国家!”

  李逍遥竖起了耳朵专心听着他们所说的话,听后大感震惊,这样的景象是巫后造成的吗?他实在无法相信赵灵儿的母亲会做出这样的行为,就如阿奴所说的,女娲娘娘生性慈爱宽大,怎么可能制造出这样的灾祸?

  船尾的黑苗士兵冷笑着说道:“是啊!要不是教主揭穿那妖女的真面目,不然连大王都被蒙在鼓里。”

   “但是……唉,我真是想不到一向受族人敬爱的巫后娘娘,居然是蛇妖女。从前我一直以为她是个仁善的祭司,真是人不可貌相。”

  船尾的黑苗士兵恨恨地说道:“别提啦!国人都被她骗了,真正的女祭司早已死了,她是蛇妖女,假借女祭司的外貌迷惑国人!这样的妖怪,什么事做不出?只要妖女一死,洪水一定就会退了。”

  船头的那士兵却道:“就算她是妖女,可是你想,大王和那妖女毕竟是多年的夫妻,还生下了公主,一夜夫妻百日恩,妖女又生得……嗯,那样美丽,你说大王狠得下心处死她吗?”

  船尾的黑苗士兵道:“我想教主突然召集所有人到王宫,一定是有重要的决定要向大家宣布,或许就是诛杀妖女!”

  船头的士兵道:“这可就好了,大王狠不下心,咱们可狠得下!”

  船尾的士兵恨恨地说道:“妖女害死我家小,她可真狠得下心!”

  李逍遥总感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但也不便说什么,他一直不讲话。船头的士兵感到不大对,向李逍遥问道:“喂!你对巫后难道没半点痛恨?”

  李逍遥连忙含糊应答道:“呃……我在找我伙伴,有先回来的该到这附近啦。”

  黑苗士兵道:“也该到啦!”

  这时船已驶向了岸边,虽是一片黄沙土泥,但是黑苗族的人民扶老携幼,络绎不绝地走在路上,他们看起来都十分憔悴,全朝着一致的方向行去,在路的尽头之处,矗立着高伟的宫殿。宫殿所建之地原本就高于一般民居,再加上地基和殿阶,更是比普通的民房干燥而远离洪水。

  那士兵对李逍遥道:“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我们还要跟其他弟兄会合,你快去找你们那一队的人,会合了好去王宫报到!”

  李逍遥忙道:“好,是!是!我就去,多谢!”

  他一溜烟下了船,很快便混入人群之中,以免被发现。

  李逍遥因穿着黑苗士兵的服装,居民们见了都让他三分,也没人敢上前与他攀谈,倒让他落得轻松,免去了假装口音的麻烦。但听得身边的老人喃喃自语,说道:“巫后怎么可能会是妖女?这不大对呀……”

  他的家人说道:“爹,您别再不信啦,是大王清楚还是您清楚?”

  那老人仍十分不满,道:“都说巫后要害人,她害老百姓做什么?我不信!”

  其他的百姓说道:“哼!老丈,您别不死心啦!我说这些年来,黑苗与白苗两族一向水火不容,白苗族会让他们的祭司嫁给我们大王,就是不安好心!”

  另一人看了李逍遥一眼,道:“可不是?现在细想起来,这必是白苗因为兵力比不过我们,就想出了这样阴险的手段。”

  人群之中的李逍遥惊愕了,这样不合理的推测,竟能成为舆论,背后必定有人在掌控着一切。能让一个温柔的王后突然间成为一切阴谋的祸首,这得需要多么厉害的手段呀?

  不过,要让人民不再信任巫后,甚至还要累及无辜的公主,想必真正的原因还是出在洪水以及人民流离失所所造成的极度不安吧?

  这时又有人说道:“官兵叫大家都去王宫集合,不知要宣布什么大事?”

   “会不会已经杀了巫后了?”

  李逍遥也不由得担心起来,巫后一个人在宫中,势单力孤,想必她是放弃了自己逃命的机会,才有办法让女儿逃出险境的。

  这一路之上,净是哀叹与怒骂之声,性子软弱的怨恨为何天降大水,性子强硬的主张诛杀首恶,总之就是不离对巫后为祸的怨怒。

  李逍遥与众百姓一同前往至王宫外的广场,最前方立着数丈高的高台,高台下还围着几层的平台,平台之上净是穿着绯黑色长袍的拜月教的教徒,底下的是士兵,这与更外围的民众们之间,形成了一道不可跨越的尊卑鸿沟,那高台在拿着刀枪的士兵和教众的护法之下,更显得高不可攀,在王宫前散发出更有威势的力量。

  在高台的正中央并没有任何人,只有几名贵人立在高台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不久,一道灰色的高大身影由宫内闪了出来,李逍遥眼睛一亮,登时认出了他便是在长安郊外,重挫盖罗娇等人的石长老……或者说,是“将”在长安郊外,重挫盖罗娇等人的石长老。

  他高大的身影奔至台前,喝道:“你们聚集在这里想做什么?这里是王宫,你们想造反吗?”

  他的声音就像一记巨雷,震得众人心头大悸,一时间聚集了上万人的广场居然寂静无声,连他呼吸的声音都听得到。

  高台之上的一名贵族道:“石长老,没您的事,百姓是想求见拜月教主,自动聚集在此的。”

  石长老仰首对那人道:“凡事有大王决断,什么时候轮到教主接见官兵人民了?”

  一名台上的拜月教的头目道:“是大家自动聚集在这里的,若不是洪水为患,人民生活不下去,又何必求教主?长老您有本事就退了洪水,大家自然就散!”

  这时聚集的人们也都再度喧哗了起来,纷纷叫着拜月教主的尊号,声势之浩大,有如掩蔽天空的乌云。

  石长老十分气恼,却也对这样的局面束手无策。他气急败坏地不知和那些教众、官员们说了什么,却被喧腾不已的众人呼号声给掩了过去,再也听不见半个字。

  李逍遥心想:“怪了,明明就是拜月教主叫众人聚集在这里,什么时候变成大家自动来的了?”

  这时突然听见一阵海浪似的巨大欢呼,众人都望定了前方,高台的正中央,出现了一道高瘦的黑影,至少有九尺高,穿着黑色的长袍,由头盖到脚的长袍,使他原本就极高的身子显得更高了,手上持着十尺长的金杖,杖头是一轮镰刀般的弯月,在阴暗的天色下,那轮弯月犹能灿然生辉,刺目之极。

   “教主英明!教主万岁!”

  众士兵及拜月教众们大声狂呼,带动了民众,也发出阵阵的狂热呼叫。起初还听得见阵阵“教主英明!教主万岁!”之类的呼声,到后来只剩下无意义的呼叫。这股激动的情绪在一眨眼间就渲染成狂热,不少人狂叫猛呼,激动得泪流不止,似乎他们见到的是一个天神,或是救世伟人一般。

  拜月教主等到众人呼叫过一阵子之后,才缓缓举起了手,众士兵手中的弯刀一致高举,数百把明晃晃的尖刀所发出的杀意,令民众自动安静了下来。

  拜月教主的手放了下去,数百把刀也就立刻放下,四处安静之极。

  李逍遥望向一旁的石长老,他拄着拐杖,铁青着脸立在一旁,身边还有两名贵族样的男子,不知与他说了什么,让他好好地听拜月教主说话。

  拜月教主这时才发出声音,他的声音听起来并不大,但却非常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可见内功不弱。

  拜月教主道:“各位!我们的国家、我们的人民,正面临着一场劫难。我们的城楼淹没在洪水之中,我们的族人已经无家可归,我们的耕地化为一片泽国;这些,都是谁造成的?”

  拜月教众举刀大声喊道:“是蛇妖女!”

  拜月教众们的齐声呼叫,也马上感染了士兵和民众们,大家都同时举起手来,叫道:“是蛇妖女!是蛇妖女!”

  喊了许久,拜月教主一抬手,众人渐渐地安静下来,他又道:“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历代先祖亡灵降坛昭示于我,南绍王国数百年基业将毁于一妖女之手,我们若再不有所行动,黑苗族将会遭到灭亡的命运!而我们的一国之主却受美色所惑,迟迟不肯下令处死那妖女。这样下去,先祖亡灵的愤怒无法平息,我们将会面临更大的灾难。本人身为大祭师,又是你们的教主,有这义务负起责任拯救我们的社稷!”

  拜月教众又同时举刀喊道:“教主英明!教主万岁!”

  士兵们一跟着叫,民众也纷纷叫道:“拜月教主救大家!”

   “教主救救大家啊!”

  一时之间各种喧哗声简直连天都要被掀翻了似的,这回教主让民众鼓噪得更久,眼见身边众人都越来越激动,李逍遥暗感不妙,想道:“这样下去,接下来怎么平息民怒?一就是带人杀进宫里大乱一场,再就是把王后拖出来当众杀死,不这样是收不了场的。”

  拜月教主原本平静的口气已渐渐激昂了起来:“请各位弟兄务必支持我,杀妖孽、清君侧!今天一定要大王下令当众处死巫后,所有站在巫后那边的人,也都要铲除!”

  拜月教众举刀大叫:“杀!杀!杀!”

  民众、士兵们没有一个不是红着眼大叫道:“杀!杀!杀!”

  石长老纵身一跃,便笔直地跃上高台,许多拜月教众和贵族、护卫们竟全拦他不得,连忙横刀护在拜月教主身前,对石长老道:“你想干什么?”

   “你是巫后党的妖人吗?想对教主怎样?”

  石长老立在原地,与拜月教主隔着两三尺之遥,道:“教主!你如此聚众喧哗,根本是犯上!大王纵然有所不是,毕竟是我们的大王,你带兵包围王宫,已令人疑心你的动机,又把民情挑得这样不可收拾,难道你……你……”

  拜月教主凛然道:“挑起群情激愤的不是我,而是人祸!如今遍地哀鸿,要救大家于水火之中,就得要用非常的手段!我上应天命,下恤民心,就是为了不忍见大家流离失所,才挺身而出。石长老,大家的苦难你都没瞧见?”

  他这番正气凛然的话,让石长老半个字也说不出,只能结结巴巴。远处的李逍遥自然不知他们说了什么,但见身边的人越来越激动,自己若再呆下去,恐怕会来不及救巫后了。

  李逍遥悄悄钻出人群,以轻功沿着宫墙绕走,终于找到一处看似仆役出入的小门,他轻轻一纵便跃上墙头,跃入了宫里。

  李逍遥在王宫的回廊楼阁之间快速地穿梭奔驰,寻找巫后的下落,找了半天,不见宫女等人出入,暗暗感到奇怪。他想道:“王后应该在后宫,那么我该往后面找去。”

  他立在原处东张西望,但见到处都是华宫丽殿,也分辨不出哪里是议事宫,哪里是后宫,只好往看起来较幽深偏僻处奔去。

  但不久他就奔至一处空旷简陋之地,只有一座极大的炉子,周围堆着许许多多的弃物及柴草,李逍遥想道:“这必是烧弃物之处,王后不可能住在此地,我得换个方向。”

  他正要回头,竟听见两阵脚步声往他之处而来,李逍遥连忙身子一闪,躲在柴堆之后。

  那两人的脚步声颇为沉重,似是扛了什么重物,其中一人道:“外头的叫声,连宫里都听得见,大王恐怕心里不好受。”

  另一人道:“哼,谁叫他沉迷美色?教主是大家惟一的信仰,他也身兼大祭司之位,要说人们信谁,信大王的多,还是信教主的多?”

  李逍遥看清了两人所扛之物,不禁一怔,那是一个担架,担架上叠放了两三具尸体,都十分枯瘦。

  他们把扛尸体的担架放在大炉前,李逍遥惊心,暗想:“他们不会就这样和弃物一齐烧了吧?”

  再细看那几具尸体,竟有男有女,看样子也不像宫里的人。

  其中一名士兵翻了翻尸体,另一士兵道:“不必找啦,有什么值钱的,早就都自己交出来换东西了,你还刮得到?”

  那士兵啐道:“呸!肥水给那些看管人的捞,我们焚化的半点好处也没有。”

  另一士兵道:“人比人,气死人,看守的还在怨不放他们出去抓人,抓人的简直是饱到撑死!这些汉人交出的宝物够了,就放他们逃出南绍,不够的,嘿,希哩呼噜抓过来,谁不是刮得饱饱的?”

  李逍遥越听越惊心,那两名士兵将炉口打开,丢了一具尸体进去,道:“这些汉人还真不识好歹!叫他们在脸上刺个青,当奴隶,就可以保住性命,却偏偏不要!”

  李逍遥听得既心寒,又咬牙切齿,想道:“如今你们把南绍城里的汉人全抓了,当奴隶或屠杀,还有半点人性吗?”

  他们把尸体全抛入焚化炉之中,李逍遥突然一跃而出,两人都还没看清怎么一回事,已双双被点住了穴。

  李逍遥喝道:“乖乖听话,否则我把你们也丢进去!”

  那两人已动弹不得,他们惊恐地问道:“你……你是哪位啊?”

  李逍遥问道:“还有多少汉人被关着?”

  那两人结结巴巴地说道:“满……满地牢都是,我不知有多少个……”

  李逍遥问道:“抓他们关着做什么?”

  其中一士兵道:“大王吩咐……过几天还不肯当奴隶的就全活埋……这两天先死的先烧了,免得湿气腐气让宫里生病,您不知道吗?”

  李逍遥气得不知如何是好,喘了口气,问道:“大牢在哪儿?”

  那两人总算感到事情严重,其中一人道:“你,你是外面混进来的?”另一人放声叫道:“有白苗奸细……”

  他话尚未说完,李逍遥已一指点在他的后颈,登时那士兵已说不出话来。

  另外一人吓得腿一软,瘫在地上。

  李逍遥怒道:“你说!”

  那人颤抖地举手指道:“不……不远,就在……在那边……”

  李逍遥又问道:“那么王后在哪里?”

  那人脸色为难,不大敢说的样子,李逍遥的剑在他面前一阵虚劈,他便连忙说道:“也在大牢!也在大牢!”

   “什么?”

  那人说道:“巫后早就被关起来了,这事大家都知道哇……”

  李逍遥点开那士兵穴道,一把揪起他,道:“好,带我去!”

  他原本想先救出巫后躲在宫中某处,然后去放出汉人,等拜月教主所率的群民逼宫之时,再趁乱一起逃出。现在巫后也被关在大牢里,那就方便多了。

  李逍遥押着那个士兵,一只手按在他背后,两人看似勾肩搭背的样子,也方便低声讲话:“你敢耍什么花样就试试。”

  那人颤声道:“不……不敢……”

  他果然老老实实地带着李逍遥步至黑沉沉的一所灰色建筑,外面只有两盏油灯,散发出熏眼的黑烟。

  那士兵并没带李逍遥由正门进去,反而走到旁边的侧门,道:“这里……是我们扛尸体的地方,向来没人敢走……”

  为了保命,他想得果然比较周到。李逍遥一点头,押他再往前走,推开铁门之后,底下是仅能勉强容两个人走的窄梯,李逍遥将那人推在前面,自己跟在他后面走。

  黑暗潮湿的石阶两旁,除了几盏幽绿不明的灯光之外,就是青苔,十分难走。走完了阶梯,还要通过一两重的沉重铁门,才见到牢房。

  迎面传出了钥匙的敲击声,李逍遥暗中将抵在那士兵腰际的剑往前一推,示意他不许轻举妄动。

  走来的是两名守卫,其中一人道:“听说王后娘娘是半人半蛇的妖女,不知道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另一人忙道:“嘘!你说这种话,想被指为妖党吗?”

  那人连忙道:“我只是想知道是真是假嘛!这几天王后娘娘也都与凡人没什么不一样,我总是觉得不安啊……”

   “让你看了出来,还算什么妖!”

   “说得也是……”那守卫又道:“就算大王把娘娘囚禁起来,还是无法平息众怒,我看,恐怕非处死娘娘不可了……”

  他们瞧见了李逍遥与那士兵,以为是方才送尸体去焚化的两人,只草草打了个招呼。李逍遥见他们腰间配着厚重的钥匙串,心中大喜,想道:“先弄到钥匙就好办了。”

  李逍遥随手将那士兵往前一推,跃过去一挥指点了一名守卫的穴道,那守卫一声不吭就倒在了地上。

  另一个守卫见到了大惊失色道:“阿盛,你做什么……”

  那守卫话还未说完,便也像另一个看守一样倒在了地上,原来李逍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又点了那个守卫的穴道。

  牢里的被关的汉人见到两名看守全被点了穴道倒在了地上,原本无精打采的样子全变了,睁大了眼睛朝他们看,李逍遥问道:“还有多少守卫?”

  被关的汉人纷纷说道:“没了,就两个!”

   “不过他们会轮班,有时会换人!”

   “下一班还要好久呢!”

   “快放我们出去,快啊!”

  李逍遥道:“大家不要急,我先入内放出巫后娘娘……”

   “为何先放巫后,不放我们?你也贪图巫后给你好处?”

   “小子,快放了我,我在苏州还有好多田产,我分你一半……”

   “这小子一定是苗人,他们苗人都要害汉人哪!”

  各种喧哗吵得不可开交,李逍遥一张嘴也辩不过百多张嘴,更令李逍遥不解的是自己已经说会救他们了,却没人相信,甚至连他一起骂了下去。李逍遥见分辩不过,只好弯腰取了那两名卫士的钥匙,高举一扬,众人立刻就静了下来。

  李逍遥道:“我伤了苗兵,怎会不放大家出去?不过大家就这么奔出去,还不是遇上宫里的官兵?还不是被杀?听我说!一会儿拜月教主会带许多人攻进来,逼巫王杀死巫后,那时必与巫王的卫士冲突,大家趁那时再逃,才有活路!否则我救不了你们。”

  众人听了,方才无语。李逍遥道:“各位再忍忍,我不会让大家在此等死的。”

  虽然还有人嘟哝不信,李逍遥也不管了,与那士兵继续往前走,直到牢房的尽头。

  最里面的一间铁牢里,只有一名身形娇小的女子,披垂着一头长发,身穿素衣,倚坐在墙边,低头不知沉思着什么。

  士兵指了指她,李逍遥走近前,问道:“您就是巫后娘娘吗?”

  那女子转头望向李逍遥,李逍遥一怔,她的容貌,分明就是女娲神殿里的神像,不只是貌似而已,简直是如出一辙!

  她睁着一双幽黑清澈的眼睛看着李逍遥,默然不语。

  李逍遥急道:“外头有许多人要逼你们大王处死您,我放您出来,您赶紧逃命吧!”

  他正要上前解开门锁,巫后终于开口了,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不能走。”

  李逍遥一呆:“什么?”

   “我要留在这里。”巫后更坚定地说,“我若逃走,不就证明我正是如他们所说的亡国妖女?如果我的性命可以换回这个国家的和平,那么,我的死也是值得的。”

  李逍遥道:“留得青山在,总比没命好吧!您若牺牲了,您的冤情谁来替您洗清呢?”

  巫后苦笑了一下,道:“我只希望我的女儿能平安,其他的都不重要。”

  李逍遥道:“这您可以放心,虽然灵儿和姥姥遇上了追兵,不过已经被凤凰带走了。”

  巫后松了口气,李逍遥道:“但是,娘娘,您有没有想过?您一人牺牲了不要紧,但是许多您身边的人呢?谁来救她们?再说就算是您死了,南绍也不会和平的!拜月教主野心勃勃,又屠杀劫掠汉人,这仇已经不只是南绍国的问题,更不是您一个人的生死问题了。”

   “你说拜月教主他……”巫后一怔。

  李逍遥点了点头,道:“您听见远处的喧哗声了吗?那一定是拜月教主带人杀进宫里,要逼巫王了。您束手待死,只是称了他的心而已。”

  巫后望着李逍遥片刻,才疑道:“年轻人,你究竟是谁?为何凡事都了如指掌?又为何知道公主的名字?”

  李逍遥道:“别管我是谁,只要您相信我是来帮助您的就行了。”

  巫后总算下定了决心,道:“既是本后命不该绝于此,天降侠士相救,那么我也不会坐以待毙的。”

  李逍遥喜道:“太好了,我立刻救您出来,然后咱们一块趁乱杀出去。”

  巫后又道:“且慢,现在还不能打草惊蛇。大王为了禁止我再使用法术,将我的法杖没收,锁在王宫的地下宫殿中。请你先替我取回我的天蛇杖。只要我的法力一恢复,不要说这座牢房关不住我,甚至我还能平止乱事。”

  李逍遥抓了抓头,道:“天蛇杖……要到哪儿去找去?”

  巫后道:“负责守护地下宫殿的是石长老;如果你遇见他,你只要告诉他,‘是青儿找你来摘一朵莲花’。你报上这句话,长老应该不会为难你的。”

  李逍遥在心中默默地颂了一两遍:“青儿、摘莲花……”才说道:“我认得石长老,我马上就去,巫后请保重。”

  李逍遥将那两串钥匙隔着铁门递给巫后,顺手点昏了那名带自己至此的士兵,再度奔了出去。

  但这回他并没花太多时间找人,因为他一以轻功跃上高处,就见到许多的拜月教众、士兵,朝着王宫的方向快速前进。人民不知为何没有跟进来,应该是还守在宫外随时等着。

  拜月教主能让群众完全听他的指挥,该动则动,该静则静,这样的统御能力实在少见。李逍遥不禁佩服,想道:“可惜这样有能力的人,偏用邪门的法子取夺权力!”

  李逍遥只要看着那大队人马移动的方向便知王宫是哪一处了,李逍遥迅速闪身进入其中一扇偏门之内,剩下的只是找寻石长老而已。

  李逍遥仍穿着士兵的服装,因此一进入王宫,虽引起人注意,却没有人紧张,只有一名巡视宫殿的卫士叫道:“喂!你擅自入宫,想干什么?”

  李逍遥忙道:“是教主要我来见石长老的!”

   “教主……”那卫兵脸色一变,他也知道教主带了人,直入闯宫,要与巫王见面,会另派个人来传话,也不奇怪。那卫兵连忙道:“石长老应该在议事堂,我带您去,我带您去!”

  李逍遥也没想到会这么顺利,不禁松了口气,紧跟在卫士背后。

  卫士带着他来到其中一扇门前,敲了敲门道:“长老,有人求见。”

  里面的卫兵开了门,石长老一见宫廷卫士带了个小兵进来,便想到与拜月教主有关,面露嫌恶之色,冷冷地说道:“你来这里干什么?这不是小兵该来的地方!”

  李逍遥道:“长老,属下有极重要的事要禀报,请屏退左右。”

  石长老道:“没必要,你有话就说!”

  李逍遥看了看众人,只好说道:“咳!那……好吧,是青儿找我来摘一朵莲花的。”

  李逍遥说出口之后,心中也有几分忐忑不安,万一石长老不认暗语怎么办?

  石长老依然面无表情,过了一会儿才道:“教主的意思我知道了,你随我来!”

  他带头往另一个方向走,李逍遥连忙跟上,转回头看殿里果然没有卫兵再跟上来。

  石长老带着李逍遥在宫殿里的走道七弯八拐,遇到阶梯则一律往下走,李逍遥暗喜,知道一定就是往巫后所说的地下宫殿而去了。

  越走一路上遇见的卫兵越少,直到甬道的尽头处,石长老将一扇小石门的机栝转动了几个,石门应声而开,这扇石门的背后只是一个尺许见方的框架,立着一柄微透幽光的精致法杖。

  石长老取给李逍遥,道:“小心点,千万别被教主的手下发现。”

  李逍遥感激地接过天蛇杖,道:“长老,您明明是相信巫后的,为什么坐视教主这样煽动大家?”

  石长老沉着脸道:“国家大事,岂足以与人妄谈!”

  李逍遥头一缩,道:“不说就不说,弄这么大题目!”

  石长老静了两秒,才道:“唉!黑苗族大王和白苗族祭司相爱而结成夫妻,两族人民化敌为友,举国欢腾……想不到今天变成这种结局!要不是我当初也误以为这是白苗奸计,教主当不至于坐大到这样的地步……罢了,多说又有什么意义!”

  李逍遥道:“话不能这么说,亡羊补牢,犹未为晚,您若是表明帮娘娘的立场,也不至于没人制衡教主……”

  石长老无言以对,怒道:“你还在这里干什么?东西拿到了就快交给娘娘,别再说废话!”

   “是,我马上将天蛇杖交给娘娘!”李逍遥转身要往回走,又被石长老叫住,指着另一边道:“往那里走,可以直通大牢。”

  李逍遥喜道:“多谢!”

  他顺着石长老所说的方向,果然很快就找到了原来的牢房,这一路虽短,但已隐约可以听见骚动之声,看来马上要大乱了。

  李逍遥连忙进入地牢里,道:“娘娘,我拿到天蛇杖了!”

  巫后已出了大牢,正一一解开所有囚室的锁,原本惶惶不安的汉人们此刻倒是十分安静,或许是见到巫后本人,都平静了下来,等着她指挥。

  天蛇杖在手,巫后更是令人望之生敬,她冰水般清澈的眸子扫视了众人一眼,道:“外面乱声隐隐,官兵们应该都管不住了,你们跟在我身后,若是见到官兵散逃,就各自逃出宫去,离南绍远远的,知道了吗?”

  汉人们齐声响应,巫后神色郁然,轻叹了一声,想到南绍竟会有这样的一天,不禁心中忧愁不已,但也无可奈何。

  巫后和李逍遥率先走在前面,百来名汉人紧跟在后,出了地牢。

  巫后对宫廷内的路径自是极熟,她虽带着上百人,但一方面此时所有的卫士都赶到前殿去了,后方并没有什么人,另一方面她也知道什么路较安全,竟也让他们轻易逃出偏门外。

  只听远方人声喧嚣,宫外的民众呼声更是震天,叫道:“怎么还不拿出王后的头来!”

   “教主是不是遭到不测了?”

   “叫大王出来!”

  巫后见了,脸上虽没什么表情,眼中的沉痛却令李逍遥不忍多看。宫殿大门的卫士们拼命阻止人民闯进去,却挡不住潮水般的灾民,人民像是洪水般一拥而入,卫士们大叫着四散逃开,还剩一名队长在高处叫道:“东翼宿卫,快过来阻挡!不许散开……”

  巫后回头对众人道:“就这个时候,快跑出去!”

  众汉人们一哄而散,全混入了灾民之中,一眨眼也分不清谁是苗民,谁是汉人。

  巫后如释重负,李逍遥道:“娘娘,现在如何打算?”

  巫后咬了咬唇,道:“我要进宫去,当面问大王。”

  李逍遥点头,道:“巫王怎会对你们母女这样绝情,一定有人从中挑拨,是该问!”

  巫后昂首阔步,便往宫里走去。她走的是后宫进入正殿的便道,一般人并不知此地,因此竟无多少人经过,就有些卫士见到了,也惊得连忙退至道旁,跪颂道:“参见娘娘!”

  至于巫后怎会出了大牢,他们已吓得不敢妄猜了。

  巫后带着李逍遥长驱直入,渐渐地便听见几阵喧哗,男声道:“大王,顺民者生,逆民者亡,您没听见人民的喊声吗?”

  接着是许多人的呼喝:“请大王杀了巫后!”

   “请大王下旨捉拿公主!”

  巫后眉宇间仍是那么平静,她绕过尽头的一处檀香屏,屏外的重重殿柱与垂幔间,可以见到大殿的情景。

  巫后示意李逍遥不要出声,两人透过帷屏望去,殿上坐着一名身形魁梧,头戴金冠的华服男子,背对着李逍遥,在他面前,则立着拜月教主及许多的教众、士兵。起声喧哗相应者,大多是那些教众。

  此刻拜月教主望着巫王,脸上似笑非笑,好像已经胜券在握,只等着除掉巫后了。

  那背对他们的男子十分犹豫,喃喃道:“再容孤想一想……”

  拜月教主上前了一步,指着巫王傲声道:“再不杀巫后,死的就是全族的人民了!大王你这样不恤民生,对得起国家吗?”

   “你……你好大胆,敢对孤如此无礼!”巫王怒道。

   “属下虽有逾越规矩的地方,也是为民请命,还望大王恕罪。”拜月教主冷笑道,“大王,难道您真的要等百姓杀将进来,才肯降旨?那时只怕也不是杀巫后一个人,就可以了结的了。”

  巫王气得颤声道:“你……你在威胁孤?”

  拜月教主道:“不敢,只是把利害分析给大王听而已。”

  巫王道:“你带着士兵,持着兵器闯入王宫,将孤王置于何地?孤王已将娘娘打入大牢,你还不满足,到底娘娘哪里得罪拜月教了?就算你坚称她是妖女,也得拿出证据来,否则孤王无法降旨!”

  拜月教主眼中凶光一现,李逍遥暗想:“不妙,这家伙要动手啦!”

  拜月教主才上前一动,李逍遥便大步跨出,“当”的一响,长剑击偏了拜月教主的暗器,“喀”的一声,月形的短刃已牢牢扣在壁上。

  这一下变生突然,众人万万想不到宝座后的帷屏内还有人,拜月教主惊道:“你想行刺大王?!”

  李逍遥一愣,喝道:“胡说,是你想行刺,我出手拦下了你的暗器!”

  拜月教主道:“小贼胡言乱语,分明是你手上还拿着剑,给我拿下!”

   “住手!”巫后喝道。

  巫王吃了一惊,踉跄离开宝座,退了两步,竟是退到拜月教主身边去了。

  巫后叹了口气,走了出来,巫王见到她,先是一喜,随即便转为惧色,看了看她身边持剑的李逍遥,道:“青儿,你……你真的要背叛孤王吗?”

  巫后轻道:“大王,您误会臣妾了。”

   “可是你……”巫王叹道,“他们都说你不是人,而是妖。你说,我该不该相信你呢?”

  巫后竟没有回答他,神情惨然,道:“臣妾对大王的忠心天地可表,神人共鉴;臣妾绝无害大王之心!”

   “你只要说,你究竟是不是人身,那就够了!”

   “我……”

  她为难的样子,看在众人眼中,其实已有了答案。李逍遥也知道赵灵儿并非真正的人类,但是那又如何?人未必就不会害人,而没有人类形体的,也未必不是真正有情众生。

  李逍遥道:“大王,娘娘与你相处这么久,她多么善良你最清楚,何苦受妖人所惑,要自断恩情!”

  拜月教主上前一步,挡在巫王身前,道:“你们才是妖党!大王!不必听她狡辩,事实能证明一切!若是您再不信,属下就让她在您面前现出原形,让她伏首认罪!”

  巫王忙道:“不,教主且慢……”

  话未说完,拜月教主手中的月杖中发出一道青蓝色的光辉,朝巫后击去,巫后连忙以手中天蛇杖格挡,却被震得全身笼罩在那青蓝光辉之下,不断挣扎着。

  巫王心急得说不出话来,李逍遥叫道:“娘娘!”

  拜月教主笑道:“哈哈哈……妖女!现出原形了吧!”

  巫后在那道光芒的流窜笼罩下,似乎痛苦不堪,身子挣扎的动作也渐渐变了,变得像蛇一般扭曲盘旋,最后终于化成了一尾巨蛇之态。

  所有的人都惊骇得说不出话来,拜月教主笑道:“看见了吧?这就是巫后的真面目!”

  李逍遥望着变身为蛇身的巫后,对拜月教主更是怒火中烧。巫王已作不得声了,喃喃道:“青儿……”

  巫王那眼神中的不解,以及痛苦,让李逍遥感到似曾相识。虽然在见到赵灵儿的那一瞬间,非人的形态也让他震惊不已,但是更强烈的情感却立刻取代了震惊,然而巫王呢?李逍遥却没有把握见了这样的巫后,巫王还能相信她是无辜的。

  拜月教主的阴谋竟是如此地环环相扣,教人百口莫辩!

  拜月教众之中,突然有人高声叫道:“杀了她!”

   “杀了妖女!”

  李逍遥跨至巫后身前,转身向拜月教主喝道:“想动她,先过我这一关!”

  拜月教主傲然地仰首道:“小子,你想杀尽在场见到妖女真面目的人吗?”

  李逍遥道:“杀你这个妖人就够啦!”

  巫后一拉李逍遥的手道:“你敌不过他们的,快跟我走!”

  拜月教主手中月杖往前一刺,巫后已拉着李逍遥飞身绕过殿柱,由窗口闪了出去,化作一道青练,直奔宫外。

   “哪里走!”拜月教主喝道,纵身飞了出去。

  他惟一的心头大患就是法力高强的巫后,好不容易才让她下狱,以及失去天蛇杖,若是让巫后逃了出去,对他来说简直是纵虎归山。

  只要将巫后杀了,他就不必再怕任何人,要取代那名没有主见的巫王更是易如反掌。

  巫后低头见到城里水涛漫天,背后拜月教主紧追而至,月杖中闪出电光,直取李逍遥与巫后。

   “危险!”

  巫后将李逍遥往下一推,自己跟着跃下,双双沉入水里,半空中御气追至的拜月教主笑道:“哈哈哈……想水遁?你们就等着变成我的水魔兽的饵食吧!”

  李逍遥和巫后才潜入水中,便被一波巨大的水涛给推了上来,两人不由得一惊,背后一股强大的水波推涌上前,将两人推得几乎要翻出数十丈外,李逍遥连忙拉住巫后,不致让她被卷甩出去。

  水波中,冲出庞大若山的怪兽,像是一堵瀑布一般哗啦哗啦的水幕从它身上泄下。

  李逍遥身子一翻,拉着巫后跃至高处,极目所见,水涛似乎更急了,也淹没了更多的房舍,泥水甚至冲溅到王宫的石阶,而且水位还再升高当中。

  巫后望见那巨大得像座山的怪物,怒指拜月教主,道:“你竟然培养邪魔兽?你可知道这会召来多么严重的灾祸吗?”

  拜月教主笑道:“只不过引来小小的洪水罢了。”

  李逍遥心头一惊,难道水患原来就是拜月教主引来的?

  此时风雨交加,洪水滔天,拜月教主认定了自己所说的话,除了李逍遥与巫后之外,根本不会有人听见,才敢这样大胆。而他也确实是对的,没有人在这时能听得见关于这样可怕真相的话。

  巫后气得全身发抖,道:“你……你为了除去我,而引来巨祸,害死多少人民,你……你为何要这么做!”

  拜月教主大笑:“哈哈哈……我为什么要这么做?还需要问吗?”

  为了个人野心,能这样残酷地牺牲人命,李逍遥简直不敢相信世上竟会有这么邪恶的人。他毕生遇上的恶徒也不算少了,可是,与眼前这个人模人样的拜月教主相比之下,什么毒娘子,什么镇狱明王,什么蛇妖、赤鬼王,都不算一回事!眼前这个人是不折不扣的人,但是他比妖还要邪恶千百倍!

  拜月教主笑道:“更何况,全族的人都相信,你就是那兴风作浪的妖孽,为了平息天神的愤怒,你只有一死!”

  巫后颤声道:“果然,这一切都是你算计好的,你的心实在太恶毒了!”

  拜月教主得意道:“呵呵……你就恨吧!要怪就怪你不是人类,没有人会相信一只蛇妖的话。哈哈哈……”

  拜月教主在笑声中,一记巨雷打下,整个天际闪得一片雪白,白光闪过后,已不见了拜月教主。

  那头水魔兽狂扑而至,巫后的蛇身急旋,绕到水魔兽的背后,闪过了水魔兽的攻杀。李逍遥拔出剑来,挺剑便刺,一声狂喝,气贯周身,整个人顺着剑势刺穿了水魔兽!

  水魔兽狂啸,声音有如闷雷一般,前后穿透的伤口中喷出黄浊色的血水,将李逍遥与巫后给喷出数丈。

  李逍遥好不容易落地立稳,却见到水魔兽又转过身来,血口大张,喷出浓烈的灰烟,巫后叫道:“快闪!”

  她便拉着李逍遥疾飞闪开,那股灰烟里所带的湿气令闪过的李逍遥不寒而栗,虽不知是什么,被扫到大概也不轻松。

  巫后虽无双足,但是飞身如箭,绕物急旋之势快得似光如电,比轻功还要灵敏,她带着李逍遥急逃至远处,一时之间水魔兽找不到他们的踪迹。

  李逍遥惊道:“那丑家伙被我贯穿了身子,还没事?”

  巫后道:“水魔兽遇水则生,只要在水中,它就是不死之身,不管把它砍成几截也没用。”

  李逍遥叫道:“可是这里遍地是水啊!那不就杀不死它了吗?”

  巫后沉着地说道:“不,我自思量尚能应付,当年我也曾杀死一头水魔兽,在我将死的时候,是巫王亲自从沼泽中找到了我,细心照顾我……”她声音中有点黯然,轻道:“这回,再也没人救我啦……”

  李逍遥道:“娘娘……我跟你一起杀水魔兽!”

   “不,你还有别的事该办。”巫后道,“拜月教主也知道水魔兽未必杀得死我,他一定是去对付大王,逼他让位了,请你去救救大王!他只是一时被奸人所惑,大家都知道他是个好大王。”

  李逍遥道:“他对你如此无情寡义,你不恨他?”

  巫后摇了摇头,道:“谁没有糊涂的时候?只是不知道要为这一时糊涂,付出多少代价罢了。我怎会恨他?请你去救救他吧!”

  李逍遥点头,道:“娘娘,我是为了你而去救巫王,可不是心甘情愿去救他的。等我杀了拜月教主,一定会来救你!”

  巫后会意地笑了笑,似乎已不将自己的生命放在心上。她握住了李逍遥的手,道:“年轻人,虽然我还不知道你的姓名,但是……希望你能答应我,日后若是你遇到我的女儿灵儿,请你好好照顾她。”

  李逍遥心头一热,道:“我会的!”

  巫后右手一扬,道:“去吧!”

  一阵暖风将李逍遥身子托了起来,李逍遥被风带起,往王宫的方向移动,他在高处见到巫后修长的蛇身已如青练般飞起,落在水魔兽面前,长发飘飘,宛如天神,举杖喝道:“妖孽!你我原本都不该存在这世上,与我一同化为尘土吧!”

  李逍遥大惊,这不是同归于尽之意吗?李逍遥叫道:“不可!娘娘……”

  一霎时,漫天蔽目的白光激闪,阵阵狂涛像是火灰般,掀至半天高,耳中隆隆作响的声音不知是什么,一波一波的热浪狂涌疾扫,李逍遥只来得及抱住头脸,整个人便凌空摔了下来!

  当李逍遥落在地上时,“扑”的一声,亮光消失,只剩下一地的泥淖与残屋斜树,和掩盖了整片大地的黄泥。

  李逍遥目瞪口呆,在这么一望无际的泥沙里,如何可能找得到巫后?

  李逍遥正想回身去找,但想起巫后的吩咐,拜月教主想必也知道水魔兽未必困得住巫后,如今的王宫中情势必然危急,不容他再优柔寡断了。

  李逍遥不再犹豫,起身便往王宫的方向奔去,抬眼所见,王宫的殿瓦在地平线的尽头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李逍遥奔入王宫中,只见宫卫四散,宫中还处处有泥沙土痕,方才水魔兽所引起的洪水居然连王宫都被淹没,可见威力有多么惊人。

  李逍遥直闯入大殿之上,不见巫王,却只见教众们所拱护在中心的拜月教主,正要往宝座上走去。此景令李逍遥大吃了一惊,喝道:“狗贼,站住!”

  见到李逍遥安然而回,拜月教主脸色一变,道:“想不到你的狗命还在?”

  李逍遥道:“巫王呢?为何宫里只有你?”

  拜月教主冷笑道:“这是我们苗人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这汉人来管?我倒问你,蛇妖女呢?”

  李逍遥道:“哼,你以水魔兽当你的爪牙,没有了水魔兽,你还能逞什么凶?”

  拜月教主看了看众人,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来人!把这个汉人奸细拿下!”

  一声令下,教众同时拔刀砍上来,李逍遥随手出剑,左推右劈,一出剑便使得教众眼花缭乱,纷纷后退。李逍遥喝道:“王宫里又何时容得你下令杀就杀?别忘了你还不是巫王!”

   “是奸细,谁都杀得!”

  拜月教主手一挥,教众又持刀挥砍过来,四面八方的攻势却都只是乌合之众,李逍遥一面挥剑击退众人,一面心中暗想:“不妙,拜月教主以人海战术对付我,我若要真的杀了这么多人,这奸细妖党的罪名可就安上了!”

  李逍遥手中宝剑往空中一掷,接住时却是以右手的拇指和食指捏住了剑尖,以剑柄对着众人,这样一个怪招让众人都是一怔,不知他要搞什么鬼。

  李逍遥手中剑柄骤出,瞬间一连点倒数人,朝着拜月教主直驱,道:“从前的水怪杀害不了娘娘,你以为如今的水魔兽就困得住她?你太天真了!领死吧!”

  拜月教主被李逍遥的剑势逼得退至殿墙边,转头一望,原本滔天的洪水居然已退,只剩下满地泥泞残像,拜月教主不禁惊心,道:“你……你……”

  当着众人之面,他绝不能说出是自己放出水魔兽引来水灾,只能喝道:“你这妖党,还在逞凶!”

  李逍遥一剑当头疾刺,剑光罩住了拜月教主,拜月教主举杖正欲反格,另一道宏大的气功却轰然袭至,打偏了李逍遥的剑。

   “何人胆敢在王宫内动武!”

  李逍遥回头一看,大步跨入殿中之人正是石长老。李逍遥暗喜,石长老助他取回巫后的天蛇杖,他若知道拜月教主的阴谋,必定会全力相助,以除奸邪的。李逍遥道:“石长老……”

  拜月教主已更快了一步,道:“石长老你来得正好!这个汉人奸细不但放走蛇妖女,还欲行刺大王,快将他就地正法!”

  李逍遥斥道:“你胡说什么,我何时见到你们大王了?”

  拜月教主道:“大王已入内宫暂避,石长老,你没见到被他打倒的人!”

  此情此景全不容李逍遥分辩,石长老怒道:“你果真助纣为虐,想与娘娘同谋灭我苗族?”

  李逍遥道:“绝非如此,现在水患已平,这是巫后力战魔兽的结果,石长老,有时间盘问我,不如快去找寻娘娘的下落……”

   “住口!”拜月教主道,“石长老!叫你抓住叛逆,为何迟迟不肯动手,难道你与他同伙?”

  石长老虽知拜月教主不可尽信,但要他相信一个外族,更加不可能。石长老抱定了“宁错杀,不错放”的想法,道:“有什么事,先把剑弃了再说!”

  李逍遥自然不会束手就擒,道:“不杀死这个妖人,什么都没法子说清楚的!”

  李逍遥振剑往拜月教主攻去,拜月教主分明法力高强,此刻却装得半点武功也不会的样子,踉跄退后,道:“长老!长老!救命啊!”

   “住手!”石长老手中木杖虚劈,拦下了李逍遥的剑路,李逍遥长剑一翻,骤变走向,竟绕过了石长老的肩头直取拜月教主。

  这一剑来势奇绝,石长老回身相救不及,反手一掌击退拜月教主,自己跟着身子一矮,袭取李逍遥下盘。李逍遥若不退后,必定双足尽废,只得收剑退跃,紧接手腕急抖,真气贯处,一式“金阙全开二峰长”忽左忽右,令石长老无法首尾相救。

  拜月教主已趁此时机奔入帷屏之后,李逍遥心念巫王的生死,振剑急追,道:“休走!”

  李逍遥这一剑又被石长老给截下,李逍遥轻身一闪,凌越石长老的头顶,身在半空中一剑刺向拜月教主,拜月教主及时躲在殿柱后,李逍遥这一剑回划过殿柱,发出可怕的火花,看得拜月教主心惊胆跳。李逍遥的攻势如此凌厉无情,完全摆明了非杀他不可。

  趁着石长老又窜上前拦下李逍遥的攻势,拜月教主边退边叫道:“石长老!你堂堂镇国大将军,居然打不过一个毛头小子,我看你是故意纵容他杀我,接下来你就要杀大王啦!”

  石长老怒道:“哼!石某一生忠肝义胆,一片丹心可昭日月,休想拿这莫须有的罪名污蔑我!”

  李逍遥的剑与石长老的长杖一格,杖上猛烈的真气将李逍遥震退了一大步,突然间胸口烦恶,喉头一甜,差点要呕出一口鲜血,石长老在杖中贯注了真气,李逍遥一时不查,竟被震得如此难受。

  李逍遥吃了一惊,道:“石长老,你……”

  石长老缓缓举起两手,沉声道:“领教老夫最后绝招!赤血毒焰……”

  李逍遥大吃一惊,他亲眼见过赤血毒焰的威力,想不到石长老会以此招对付他。令李逍遥惊恐的并不只是赤血毒焰的威力而已,石长老若是以此招与自己同归于尽,此后还有谁可以铲除拜月教主?

  李逍遥正想出声阻止,一声划破长空的尖唳,自远而近,传了过来。

  李逍遥还没看清楚,整个人已被重重撞了一下,接着双足腾空,他竟已跨坐在硬滑的鸟背上,李逍遥差点被这阵急推之力给掀翻下鸟背,他急忙抓住鸟的翼羽,趴在鸟背上。

   “金翅凤凰!”众人惊叫道,传说中的祥瑞之禽居然出现在了他们面前,这是多么教人难以相信的事!

  石长老也大吃一惊,金翅凤凰载着李逍遥在大殿上回旋了一圈,意欲飞出殿,石长老喝道:“休走!”

  他正要一掌击去,金翅凤凰尖锐的巨爪已迅雷不及掩耳地划过了石长老。

   “啊!我的眼睛……”

  石长老掩着脸往后退,鲜血淋漓地自他的指缝中滑出,李逍遥已被金翅凤凰载着飞出了宫殿,飞向遥远的天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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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樓主| 發表於 2014-11-27 22:09:34 |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八章 前尘如梦
   金翅凤凰不知要带李逍遥往何处飞去,低头下望,只见景物如豆,快速地后退着,不知这是何地。而黄泥湮没的千里荒景之中,也根本找不到巫后或是水魔兽的踪迹。巫后就像从前那样杀死水魔兽了吗?还是她这次反被水魔兽所害?

  除了心急之外,李逍遥也知道自己根本没法子做什么。

  金翅凤凰飞了很久,李逍遥不禁奇怪了起来,喃喃问道:“凤凰,凤凰,你究竟要带我上哪儿去?”

  凤凰当然不会回答他,李逍遥问也是白问。

  然而,眼前的景象竟渐渐地熟悉起来,让李逍遥既惊又喜,那街道房屋、路上的过往行人服装,都让他感到无比亲切,这里正是余杭小镇,是他的家乡。

  李逍遥见了,竟感动得说不出话来,想不到重新踏上家园,会是在这个时节、这种情况!

  但是,家园的情景又似乎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李逍遥也说不上来,总之在熟悉之中,又好像完全不是自己所认识的家园。

  金翅凤凰带着他飞到李逍遥从前游戏之处——十里坡的山神庙,便缓然降落在地,它身子斜侧,让李逍遥翻身下背。

  李逍遥一立稳,金翅凤凰便再度振翅飞走了,只留下了他一个人。

   “这山神庙……”

  一向熟悉得不能再熟的小破庙,虽然还是当初的门柱石阶,却总像有了点不同。

   “敲派隙粤涣耍炕故怯腥死粗匦掠推峁吭趺春孟衩荒敲雌凭赏郏俊?br>李逍遥正在纳闷时,不知何时已有个小孩子拉着他的衣摆。

  李逍遥吓了一跳,道:“你……你是……”

  那个孩子不过六七来岁,虽然李逍遥自己很确定从没见过他,但又感觉到莫名的熟悉。尤其是那孩子所穿的衣服,好像自己小时候也有过那么一件。而且也像自己小时候那样,老是把衣服绑在腰上,装作不羁的侠士的样子,现在看起来,还真是蠢得要命。

  那孩子拉着李逍遥,仰头看着他,漆黑灵活的眸子所透出的是十分认真的神情,问道:“你是仙人吗?”

  李逍遥道:“我不是,小朋友,你打哪儿来的?”

  那男孩也不回答他,继续问道:“我见你从天上下来,你怎么不是仙人?不是只有仙人会飞的吗?”

  李逍遥道:“我问你,这是不是山神庙?”

   “是山神庙,你是神仙吧?”

  李逍遥被这小孩的锲而不舍的追问弄得有点哭笑不得,道:“不,我不是神仙。”

   “坐着凤凰飞下来的怎么不是神仙?”

  李逍遥正想不理他,转念突然间想到:“我小时候,婶婶也说我老是打破沙锅问到底,这孩子不但衣服跟我小时穿得一样,就连样子也像,还有这副聪明的样子也像……”

  不过,也实在太像了些,这让李逍遥多少有点不安。

  就在李逍遥打量着这孩子,心想他到底是什么人之时,那少年已道:“仙人!请你帮帮忙,在山神庙里面有一位老婆婆受了伤,请你救救她好不好?”

   “老婆婆?”李逍遥大感奇怪,才要跨入庙门,又被那孩子拉住,道:“等一下!”

   “又怎么啦?”

  那男孩附在李逍遥耳边,小声道:“那老婆婆还没什么,她旁边却有个凶巴巴的女生,会打人的,你可得小心点!”

  李逍遥失声笑道:“女生打人?你怕女生打你?”

  那男孩脸一红,道:“我不怕,我是好男不跟女斗!”

  这副死不认输的样子果然也跟自己小时候一模一样,李逍遥长叹了一声,原来自己小时候真的这么幼稚。

  李逍遥道:“对,你是好男不跟女斗,学点功夫吧,小鬼!”

  说完,李逍遥便大步跨入了庙中,一见到倚靠在废弃神桌边的人,李逍遥就呆住了,那不正是姥姥与灵儿?原来金翅凤凰将他带到此处,并不是要让他回家,而是要他来帮助姥姥和灵儿的。

  年幼的灵儿轮廓与如今相差无几,但也许是个子更小,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起来就更大,美丽的秀发早就散乱了,锦缎衣裳上也处处是血迹与残破污痕,看来格外可怜。赵灵儿小小的手按在姥姥胸口上,着急地轻轻啜泣着。

  李逍遥的脚步才一响,赵灵儿便急转头望向他,清脆的声音虽充满怒气,却也更难掩真实的恐惧:“不要过来!”

  李逍遥道:“灵……不,小妹妹,这位老婆婆怎么了?”

  还没搞清怎么回事,赵灵儿已喝道:“火来!”

   “哇!”

  突然一记烈火扑到李逍遥身上,吓得李逍遥大退了一步,急忙拍灭了火,道:“等等!你……你不要怕!我是来帮你的……”

  话没说完,小小的赵灵儿又捏诀急念咒语,再喝道:“火来!”

  又是一记烈火飞扑过来,小小年纪的赵灵儿就会这样的火咒,岂是一般“凶巴巴的女生”可比?看来自己也得“好男不跟女斗”一回。

  李逍遥忙退了好几步,和那男孩一样退到门槛外,道:“我不过去,这样可以了吧?”

  男孩小声对李逍遥道:“我说就是吧!”

  李逍遥苦笑,长大的赵灵儿也就算了,幼时的赵灵儿可该归你管啊老弟!

  李逍遥道:“我不是坏人,你别怕……”

  赵灵儿却眼中充满了恐惧,坚强地护在姥姥身前,道:“你们欺侮阿娘,害姥姥受伤!你们全部都是坏人!”

  李逍遥道:“我真的是帮你的,你忘了南绍郊外就是我……”

  他一面说一面往前了一小步,赵灵儿便马上又手捏咒诀,吓得李逍遥这一步马上缩了回去,道:“好,好,我不靠近你!你别怕,别怕啊……”

  但是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办法,总不能看着重伤在身的姥姥就这样血流尽了而死。要以轻功迅速地窜上去点倒赵灵儿吗?李逍遥委实不愿以这种方法让赵灵儿再受惊吓,可是要安抚害怕到极点的她,又不能这样呆站下去。

  就在李逍遥束手无策之时,昏迷的姥姥发出轻微的呻吟,醒了过来。

  其实她一直时昏时醒,方才也似乎听见了李逍遥的声音,无奈伤得太重,想醒来说话,却力不从心。

  她好不容易聚足了全身的力量,道:“公子,请你……过来一下……”

  听她这么说,赵灵儿才放下了手,转头望着李逍遥,道:“你要是敢害姥姥,我就打你!”

  李逍遥连忙道:“你别怕,我不会的。”

  他大步赶至姥姥面前,见她伤势不轻,颇为担忧,道:“您受伤了,镇上有位洪大夫,我带您去找大夫看看……”

  那男孩也争着道:“镇上的洪大夫是名医,很多外地的人都专程来找他看病呢!”

  姥姥说道:“不……我的伤尚可支撑,你切莫让人知道我们的下落。只要……帮个忙就成了。”

  李逍遥道:“要如何帮您,只管吩咐。”

  姥姥颤着手从怀中抽出一方手绢,道:“请你拿着这条手绢,到港口边……若有人认出这条手绢,你便告诉对方,姥姥带小青的女儿来找灵月宫主。”

  李逍遥道:“就说姥姥带小青的女儿来找灵月宫主?”

  他复述得一字不差,老妇人点了点头,将那方丝帕递给李逍遥,李逍遥展开手绢一看,雪白的绢布上以白丝浮绣着典雅的凤纹,乍看之下只是一条平凡无奇的白色手绢,细看才会发现针针细密精巧,实为贵重之物。

  李逍遥道:“我会照办的,要不要我带你们找处地方歇息?”

  那男孩又道:“我家客栈还有空房间!你们可以住!”

  李逍遥苦笑了一下,道:“小心你婶婶打破你的头,自己招客人啦?”

  那男孩瞪大了眼睛,问道:“你怎知道我婶婶会打我?”

  李逍遥道:“仙人自然什么都知道。”

  姥姥说道:“不必了,我们若是暴露了行踪,更是危险……公子,你去吧,我们就在此等你。”

  李逍遥点了点头,正要离去,又回过头来对男孩道:“你想不想学武功?”

  用不着他回答,李逍遥都知道答案,因此在那少年忙不迭地点头之时,李逍遥便接着道:“做侠士第一件就是保护弱小,她们需要你保护,你就在这里听她们吩咐,不要离开半步,知不知道?”

  男孩又是猛点头,姥姥本想开口说不必,突然想到,李逍遥这么做的用意,大概是让那男孩也待在这个地方,免得离开之后回到镇上,一时口快说露了她们的行踪。

  姥姥便说道:“是啊,小英雄,请你在此地帮我们看看,做个照应。”

  李逍遥与姥姥的双重委托,让那男孩顿时义血澎湃,道:“好,我会帮你们注意有没有坏人接近!”

  赵灵儿却嘟起了小嘴,道:“哼,我才不要他帮呢,他什么也不会。”

  男孩道:“谁说我不会,我爹可是鼎鼎大名的侠客,说出他的名号来,保证坏人都吓死!”

  赵灵儿道:“我可不相信,你说来听听。”

  姥姥道:“好了,灵儿,你别多说了。”

  李逍遥对他们一笑,便往镇里奔去,一眨眼就看不见他的身影了。

  李逍遥走在自己再熟悉不过的街道上,东张西望,从没想到这条走了几千几万遍的路,此时再走,感觉会是这么不一样。

  迎面来的两名妇女,身形婀娜,姿态优美,捧着洗衣桶子一面嬉笑着,一面走了过来。李逍遥暗想:“怪啦,本镇何时多了两位美女?”

  他让至道旁,走在暗处,顺便听听她们的嬉笑,其中一女子说道:“我说啊……李家夫妇是不是死了啊?怎么这么久都没回来,留着宝贝儿子给李大娘在家里也没人管!”

  李逍遥想道:“李家夫妇?不会是说我爹我娘吧?”

  李逍遥忍不住“啊”地一声惊呼,用力一拍脑袋,把那两名妇女都吓了一大跳。李逍遥一下子想起这两名女子的轮廓了,不正是镇上的旺财嫂与来福婶吗?只不过李逍遥印象中的她们略显肥胖,一点儿都看不出灵秀动人的样子,想不到十年前还真的俨然都是个美女!

  李逍遥回头看着她们,一想到她们十年后的样子,不由得长叹了一声,继续往前赶路。留下满头雾水的旺财嫂与来福婶,望着李逍遥怅怅离去的背影,又不由得低声讨论了起来:“哪来的小生?”

   “模样儿挺俊,怎么看起来却愣头愣脑的?”

   “会不会是……看你这城东名花看呆啦?”

   “哎哟,妹子别这么说,他是被你这大名鼎鼎的街北西施给迷住了吧……”

  两女心口不一地嬉闹着,心里当然都认定了李逍遥是被自己的美色所迷。

  李逍遥快步奔入了镇上,往港口奔去,猛然间又有人叫住了他:“李公子,你回来啦!”

  李逍遥不假思索地停步,转头认出叫他之人正是丁香兰姐妹的父亲,他年轻时居然与十年后相差不多,李逍遥微微一笑,道:“你叫我吗?”

  丁父正要上前打招呼,突然目露惊奇,站在那里尴尬地说道:“呃……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

  李逍遥道:“哦?您把我认为是谁了?”

  丁父道:“这位公子,你的相貌和我一位老友有七八分像,只不过比我那老邻居李三思年轻许多……世上真有如此相像的人哪?”

  父亲李三思长年在外,镇上还记得他相貌之人不多,丁父这么说也让李逍遥心里颇感温暖。李逍遥对丁父微微一笑,点了点头便再赶路。虽然他很想在这旧时街道多盘桓片刻,可是想到姥姥与灵儿在殷切地等待他回去,李逍遥就不敢多耽搁。

  李逍遥一路不停地直赴港口,却不见方老板,停泊在岸边的船只依旧拥挤,忙着运货卸货的船夫们,和各种吆喝声,吵得谁也分不出谁。放眼望去,李逍遥一时也认不出有哪些人是他以前就认得的,哪些又是生面孔。

  但是李逍遥的样子却很快就被注意到了,他一点都不像船夫,更不像来找货的老板,东张西望的模样很难不让人起疑。

  这时一名船商模样的男子从甲板上走下了船,直走向李逍遥,道:“这位公子,您找货?找路子?找人?”

  李逍遥不认得他,也不记得港口曾有过这么一位船商,不知他的底细,笑了笑摆手道:“找位帕子的主人,您若不知就罢了,我慢慢找算了。”

  那船商一晃手中之物,道:“是不是这条?”

  李逍遥一见,他手中握着白色的手绢,刺绣精致,不正是姥姥交给自己的那条吗?李逍遥连忙摸了摸自己怀里,更是诧异,帕子还在自己身上,那人竟会有条一样的。那人见了李逍遥的错愕之态,笑了笑道:“家人所绣,一样的也没什么奇怪。你有什么要说的就说了吧!”

  李逍遥连忙道:“有人要我转告你,就说小青的女儿来找灵月宫主。”

   “她们人在哪儿?”那船商问道。

  李逍遥有些迟疑,自己的武功虽然可以应付大部分的局面,不过不知道此人会带多少人同往山神庙,万一有什么变化,自己一人未必可以保护得了赵灵儿与姥姥。

  那船商似乎看出李逍遥的想法,道:“你带我去就得了,走吧!”

  李逍遥点了点头,道了声“请”,便在前面带路,重回山神庙。

  一走近山神庙,那男孩迎了出来,道:“大侠你回来啦……咦?您怎么带回了一位观音娘娘?”

  李逍遥道:“什么观音娘娘……”他转头一看,真是惊诧不已,背后的船商不知何时,已变为一位白衣女子,容貌端雅,气度雍容。

   “你……你……”李逍遥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白衣女子淡然说道:“这不过是小小的障眼法罢了,贫道正是灵月宫主。”

  灵月宫主接着问道:“公主在里面吗?”

  不等李逍遥回答,那男孩已抢着说道:“她在里面,我带你进去!”

  那男孩比李逍遥还要快一步地引灵月宫主进入了山神庙,庙内传出了赵灵儿的哭声,灵月宫主赶忙奔入,只见姥姥又晕了过去,灵月宫主上前点往姥姥身上几个穴道,止住了血,喂她服下丹药,才对赵灵儿道:“没事了,别怕。”

  赵灵儿原本慌乱惊恐的样子,可是不知为何见到了灵月宫主,心头就定了下来,一点也不疑心她是否会不利于自己。

  姥姥服下灵月宫主所喂的药丸之后,没多久也清醒了过来,看清了正温柔地望着自己的灵月宫主。灵月宫主与巫后乃是莫逆之交,姥姥从前就曾与巫后一同会见过她,此刻重会,内心激动,百感交集,拉住了灵月宫主的衣袖,颤声道:“宫……宫主,您总算来啦,公主有依托了……”

  灵月宫主温和地问道:“我见到金翅凤凰的踪影,心知你们必是落了难,所以率宫里的人赶到港口等着,果然碰上了你们的信使。”

  姥姥感激地对李逍遥道:“多谢公子。”

  李逍遥笑了笑,道:“举手之劳罢了。”

  灵月宫主对姥姥道:“真难为了你一路护驾,既已到了此地,往后就平安了。”

  她伸手一搀,姥姥便站立了起来,她方才气空力尽,想不到居然恢复得这么快,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

  灵月宫主道:“走吧!随我上仙灵岛,把事情慢慢告诉本宫。”

   “是。”姥姥牵着赵灵儿,众人正要随着宫主同行,突然间眼睛一花,脚下居然晃动了起来,举目四望,她们已经身在船的甲板上了。李逍遥也站在了海边。

  船上众船夫虽穿着普通的布衫,但仔细一看,李逍遥才发现他们全是女子所扮,恭敬地退立在旁,听候灵月宫主的指示。她说率众在港口等候,原来果真如此,只不过凡人眼拙,以为那是一艘普通的外来商船罢了。

  赵灵儿惊讶地张大了眼睛,道:“好厉害的法术喔!”

  灵月宫主道:“这没什么,只不过是普通的移空借位,只要熟知路径,便能运用自如。”

  李逍遥忍不住又想:“听你说得那么容易,一练不知要练个一百几十年呢!”

  赵灵儿道:“阿姨,你教我法术好不好?”

  灵月宫主问道:“你想学来做什么?”

  赵灵儿道:“我学会了以后,就可以回去救我阿娘,还可以打退那些坏人,不让别人欺负她!”

  灵月宫主摸了摸赵灵儿的头,道:“水月宫的法术是用来救人的,你想救你娘亲,那是很好,可是千万不可拿来与人争斗,你千万要记住。”

  赵灵儿问道:“那若是别人先欺负我们呢?”

  灵月宫主轻叹了一声,道:“那也是性命。”

  灵月宫主转身对李逍遥道:“这位公子,水月宫里向来绝足男子,您请自便吧!”

  李逍遥道:“呃,是,在下也该告辞了,但还是……还有一事想请教宫主。”

   “什么事?”灵月宫主问道。

  李逍遥迟疑再三,才把心头最大的问题给问了出来:“您相信时光倒流吗?”

  灵月宫主冷若冰霜的脸上,竟微微出现了一丝笑意,道:“相信。”

  李逍遥追问道:“但这怎么可能呢?昔日之我与今日之我,又怎么可能相会?”

  灵月宫主道:“那只是你的执迷罢了,你所回到的就真的是过去吗?”

  李逍遥更是一头雾水,道:“若不是,那为何会改变以后的事情?”

  灵月宫主像是对一切都了然于胸,道:“有一种法术叫回魂仙梦,可以使人在梦中看到过去。对你使施此术之人,必定是与你心意相通,所以才能让你进入这样的梦中。至于未来可不可改,那也只是你与施术者尽了多少力罢了。”

  李逍遥喃喃道:“难道……您的意思是我只是在做梦?”

  灵月宫主却道:“醒来又焉知不是依然在梦中?梦又焉知未必不会化为真实?”

   “这……”

  灵月宫主道:“你不必汲汲于参透这样的因果,此术是巫后以最大的能力所为,她为此付出不小的代价,你也已经助她完成了心愿了。”

  李逍遥依然不甚了解,但宫主既然说这不是一时三刻能参透之事,李逍遥也不追问了,只问道:“如果这是场梦,那么,该如何结束呢?”

  灵月宫主道:“做梦的人不想再梦下去,自然该醒。当你在梦中心愿已足,你就该回到现实中了。”

  李逍遥沉吟着,这样的回答不知是否能对自己有所帮助。就在他沉思之时,下意识地多看了赵灵儿一眼,赵灵儿也正仰着脸看着他,漆黑的眸中映着李逍遥的身影。

  他顿时明白了,为何自己第一次见到赵灵儿,便有那似曾相识之感,原来今日的缘分,在从前便已种下种种因果,教他不由得不感到感慨。

  李逍遥正想触碰一下赵灵儿,好确定这感觉并不是虚无的,赵灵儿却已伸出了手,握住李逍遥的大手,红着脸道:“大哥哥,对不起,我拿火烧了你。”

  李逍遥眼眶一热,微笑道:“没关系,今后可得温柔些,将来才不会把我吓跑。”

  赵灵儿喜道:“你还会来找我吗?”

  李逍遥道:“会的,我一定会的。”

  他不忍再多看赵灵儿,以免让自己更走不开,对姥姥说道:“烦请您照看灵儿,我走了!”

  姥姥不禁感到奇怪,从一遇到李逍遥至今,李逍遥给她的感觉就是似乎与赵灵儿十分熟悉,甚至对赵灵儿的关心一点也不亚于她。姥姥忍不住问道:“公子,请问您高姓大名,仙乡何处?”

  李逍遥笑着摆了摆手,道:“我叫李逍遥,以后自会相逢的。”

  他轻身跃下了甲板,挥手道:“就此别过!灵儿,将来我定会去找你!”

  赵灵儿攀着船弦探出身子来,道:“你千万别忘记喔!”

  李逍遥挥着手,目送着水月宫的船渐渐驶远,不禁感慨万千。

  他一面往镇上的方向走,一面沉吟着灵月宫主的话,想道:“当我在梦中心愿已了,就能回到现实?我来到这样的梦中,无非是为了救灵儿离开南绍,现在我这件事已办成了,为何我还回不去?我还记挂着什么?”

  他自己实在也不知到底自己心底深处,还有什么放不下。

  李逍遥轻叹了一声,不再去想,就让一切都顺其自然吧,也许总会有办法解决的。

  难道是自己尚未完成幼时习武的梦想?

  李逍遥这才猛然想到背上的木剑,自己这回随手将它带了来,难道就是为了要送给当年的自己吗?李逍遥不禁哑口失笑,反正现在人也跑不掉,不如就回到山神庙看看也好。

  他抱定了既来之则安之的心理,抬脚正要往山神庙奔去,却突然听见有人在叫他的名字:“李逍遥!”

  李逍遥吓了一大跳,那声音十分熟悉,除了他婶婶还会有谁?

  李大娘从李逍遥身边经过,四下张望着,唤道:“李逍遥!小李子!”

  但李大娘并不是在看李逍遥,李逍遥连忙躲藏至道边,目送着李大娘找寻的身影渐渐远去。

   “通常照婶婶这样找法,不出一个时辰,我就要被婶婶发现,我必须得比婶婶快上一步。”

  李逍遥奔回山神庙,已不见那男孩,他四下寻觅了一回,想道:“对了,我从前还有个秘密基地,或许人就在那儿。”

  那个秘密基地就在山神庙后的树林里,那里有一棵巨大的古树,树下有一个树洞,偶然间被他发现了,此后他有什么宝贝等物品,都收藏在那里,自信绝对不会被人发现。

  李逍遥找到那株古树,手抚着粗糙的树干,仰望着它郁苍的翠盖,不禁感触万千。小时候觉得十分巨大神秘的树,现在看来却是那么平凡而不起眼。他伸手入树洞内一探,立刻摸到了自己曾放在里面的百宝箱。

  李逍遥兴奋地拿出百宝箱,究竟有多少儿时回忆藏在里面?他已忍不住打开来瞧瞧了。箱中除了他亲自刻的狗虎等物之外,还有旧时的小刀,弹弓,弹丸,几张自己认真拟定的密码和破解之法,李逍遥见了不禁放声大笑。

  一个闪着光芒的东西突然引起了他的注意,李逍遥伸手拾起,一碰到手,便感觉出一股融融水意。

   “这颗珠子……不就是……”

  李逍遥的心疾跳了起来,难道这真的是水灵珠?不过又怎么会在此地呢?他静下心来想着自己何时拿到这颗珠子,但时隔太久,怎么也想不起来。

  猛然间一声质问在背后响了起来:“喂!不许动我的东西。”

  李逍遥转身望去,正是那名男孩。

  他夺回那箱子,李逍遥连忙问道:“这珠子是你的吗?”

  那男孩道:“是我爹给我的。”

   “你爹给你的……”

  李逍遥已经连李三思长什么样子都快记不得了,更想不起父亲是否真的给过自己这个贵重之物,如果真的给过,自己绝不会忘记的。除非是自己又偷偷拿出来玩……

  对了,他登时全想了起来!这确实是自己幼时偷偷拿出来的东西,其实他也不知此物有什么了不起,以为是不重要的玩物,便顺手拿了出来,当作普通的弹珠。

  见那男孩珍贵地抱着他的百宝箱,李逍遥走上前去,笑道:“咱们商量一下如何?你的那些弹珠我很喜欢,我出钱向你买,可以吗?”

  那男孩没想到弹珠可以换钱,受宠若惊地问道:“真的?”

  李逍遥道:“当然是真的,你要多少钱才肯卖我?”

  那男孩指着李逍遥所佩的七星剑,道:“我不要钱!你把你的宝剑给我,我就把这颗珠子送给你。”

  李逍遥笑道:“这是真剑呢,万一你拿不好,伤到自己怎么办?”

  那男孩道:“就是真剑我才要,假剑有什么好?”

   “你年纪还小,要真剑也没什么用。”

  男孩道:“我要练成绝世武功,出去找我爹娘!”

  李逍遥想了想,道:“我还有另一把剑,虽是木剑,却也伴了我许多年,就给你这把吧。”

  李逍遥反手取下背囊中的木剑,那男孩原本还说道:“可是木剑又不是真的……”

  一见到李逍遥取出木剑来,他的眼睛却亮了,那把木剑和真剑大小相同,舞起来也虎虎生风,对孩子来说,实已具有不小的引诱力。

  李逍遥把剑递给他,他也没再坚持非要真的剑不可,便将手中的箱子整个递了出去,道:“好,大丈夫说话算话,我跟你交换了!”

  李逍遥只拿出水灵珠,道:“我只要这个,其他的还给你。”

  少年没想到得了一把木剑,还能拿回自己其他的宝物,更是大喜过望,高兴地学李逍遥将剑佩在腰边,道:“大侠,你真是有眼光,这颗珠子来历不凡,就只有你认得出来。”

  李逍遥失笑,道:“你也知它来历不凡?你倒说说它的来历。”

  男孩道:“那可是我爹在苗疆历经多少险难,才从水妖的腹中取出的宝珠!嗯……人称这是苗疆夜明珠……”

  李逍遥喃喃道:“是爹从苗疆带回来的啊……难怪了,这真是冥冥中的天意!”

  男孩突然绕至李逍遥面前,道:“大侠,你我相遇也是有缘,你教我武功好不好?”

  李逍遥笑道:“有没有缘,该是我来说才对,哪时轮到你说了!”

  男孩却道:“谁说都一样啦,你武功这么高强,只要你愿意收我为徒,我什么苦都肯吃的!”

  李逍遥摸了摸他的头,道:“你现在还小,学什么武功?别忘了还有婶婶担心你。”

  男孩咋舌道:“你……你怎知我有位婶婶?”

  李逍遥道:“这不重要,你也别心急,总有一天有人会教你武功,那个人不是我,而是另外一位高手。”

  那男孩拉着他的手道:“你教我也成啊!你来去如飞,实在太厉害了!我想像你一样厉害!”

  李逍遥放声大笑,道:“你放心吧,将来你一定会和我一样的!”

  男孩兴奋地问道:“真的?你没骗我?”

  李逍遥笑道:“我不会骗你的。你学了武功,想做什么?”

  男孩道:“嗯……首先当然要找我爹娘,像他们一样走遍大江南北,每天日子都过得刺激痛快!”

  李逍遥静静地听着男孩说出自己单纯的想法,心头却不由得阵阵落寞。事实上江湖之路并不是儿时所想的那样快乐,相反的,只有一连串的漂泊与无奈,就连死都像浪花一样,没有人知道你在何时、何地,为了什么而消失……

  李逍遥离开山神庙之后,依然不知道该往何处去才是,剑已交给了幼时的自己,却还是留在过去,那么,是什么令自己无法放下呢?

  他漫无目的地走在镇上,直到来到港口边,喧闹声都与他无关地流过耳边,他望着水波浩缈,内心仍是茫然一片。

  李逍遥不知在岸边站了多么久,才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位兄弟,你怎么啦?”

  那人的五官令李逍遥一下子就认了出来,年轻时的方老板还没那么肥,样子也讲究许多,看来他是年纪越大,越与船夫们混出心得,才那副不修边幅的样子,年轻时可还颇有老板架子。

   “方老板,你好。”李逍遥顺口笑着答道。

  方老板有些惊讶,道:“我瞧你不像镇上的,你怎么认识我?”

  李逍遥连忙道:“呃……我是刚刚听人这样称呼您的。”

  方老板道:“你这年轻人很机灵。我看你在这里站了半天,一筹莫展的样子,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啦?”

  李逍遥道:“没什么……”

   “出门靠朋友,说说也不打紧。”方老板豪爽地笑道。

  李逍遥心中暗自苦笑,心里想道:“就是说说你也帮不了忙!”

  方老板见李逍遥笑而不答,也不勉强他,道:“算啦,各人有各人的隐私。不过你呆在这里,有没有什么打算?”

  李逍遥道:“这倒是没有……”

  方老板道:“那好极了,我正急着运一批货到苏州,现在人手不够,你算帮帮我,把这些绸缎快快运上了船。酬劳我会多给你。”

  顺着方老板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到十几名船夫忙碌地上下运货,一箱箱搬得十分小心。在这样忙的时候,方老板还有这心情来问候他,也实在让李逍遥佩服方老板的定力。

  李逍遥想道:“反正也不知道如何才能离开梦境,不如就帮他这个忙吧!”便点了点头,径自走向他的船队。

  方老板大喜过望,道:“太好啦,多一个人便多快一些,要是延误了客人送货的时间,老子可要倾家荡产!”

  李逍遥站在船夫们身边,问道:“这些要怎么搬?”

  方老板道:“就跟人一块儿搬上去,他们会告诉你放哪里……”

  李逍遥气聚丹田,双臂一抱,便将一个大木箱给扛了起来,众人看得眼睛发直,全停下了手边的工作。

  李逍遥单人扛着绸缎箱,足尖一点,便已跃上船板上,船上正在码货的船夫们也全都呆得发不出声。

   “这要放哪儿?”

  船夫指着已经堆成小山的箱子,道:“就放在这儿……”

  李逍遥放下木箱,便跃下甲板,又顺手拿了一箱,再以轻功跃回甲板,不一会儿,已连放了好几箱。

  所有的人早就呆若木鸡,还是方老板先回过神来,叫道:“别!别再搬了!”

  李逍遥肩上还扛着箱子,疑惑地望着方老板。

  方老板道:“那船……已经放不下了,放第二艘吧……”

   “好。”李逍遥依言,把货搬到第二艘货船上。这次一共出海五艘船,所有的货一瞬间就全运完了,原本以为最快也要到天亮才能装完,现在却马上可以出发,令方老板大喜过望。

  方老板下令开船,他登上了船之后,便拉着李逍遥,拼命摇着他的手,说道:“小兄弟,你的力气真大!你就来我的商行吧,我给你三倍的工钱,你要多点也好说!”

  李逍遥道:“不必了,我到苏州便要走,只能帮您跑这一趟。”

  方老板问道:“你在苏州有事?没关系,我等你办完了事再接你!你随我回余杭,我重用你。”

  李逍遥只是笑笑,方老板毕竟阅历多,他知道拼命推辞的就还有话说,这种只笑不说的大概就绝无可能了,因此内心十分失望。

  一路上风顺水平,不多日船队便已在苏州靠岸,李逍遥告辞了方老板,重新踏回当日与赵灵儿携手同游的垂柳岸边,信步漫行,想道:“这梦境,怎么倒像是我自己的印象重新再来一遍?当初我也是先在山神庙见了酒剑仙,然后让方老板把我和灵儿送到苏州来……若是一拍都不差,该在这垂柳道上,见到林月如啦!”

  李逍遥一这么想,便听见前方传出一阵清脆洪亮的笑声,有如串串银铃,令眼前的垂柳都随之摇曳了起来。

  李逍遥朝声音传出的方向望去,没见到小女孩,却见一名身材高大魁梧的男子,骑在一匹火红骠健的骏马之上,人壮马骏,风姿豪迈,令李逍遥忍不住在心中暗赞了一声:“好气派!”

  那男子的衣衫虽是便装,但缎子质料十分华贵,束发的锦带上镶着颗灿烂的宝石。在马匹周围还有几名黑衣家奴包围着,旁边还停着小轿,轿旁立着好几名婢女老妈子。看来这名男子非富即贵,否则不会有此排场。

  但是伟男骏马,竟只是在路上兜小圈子,未免让人感到有点儿不大对。这时便听那男子笑道:“好啦,你也兜够了吧?”

  原来在那男子胸前方,还抱着一名红衣小女孩,她骑在林天南前面,脸上红扑扑地,十分快乐地拉着缰绳,坐姿端挺,有模有样的。

  她用力甩了甩头,道:“爹,让我自己骑赤焰马吧!”

  锦衣男子道:“这可不行!赤焰马性烈如火,爹才刚刚驯服,万一它不听你指挥,岂不糟糕。”

  小女孩嘻嘻一笑,道:“才不会呢!要是它敢不听我的话,我就打它屁股!”

  锦衣男子道:“这马儿你越打,它越不听话!如儿,你还是再等一阵子吧……”

  李逍遥怔怔地望着那小女孩,她的鹅蛋脸儿已十足是个美人胚子,目若秋水,便是笑着也带有几分倔强之意。

  李逍遥此时只能呆站着,看着幼年的林月如,心头茫然空白一片。也许是顿时涌上了太多太多,反而变得什么也不知道了。

  林月如道:“爹,你是舍不得赤焰马,哼,有什么稀罕!”

  林天南笑道:“这赤焰马固然名贵,跟你比起来,就不如一根头发!爹不是可惜马,是不愿摔着你。”

  林月如道:“这马摔不着我的,爹,你让我自己骑嘛!好不好嘛,爹!”

  她像个橡皮糖似的在林天南身上扭来扭去,林天南最抵挡不了的就是女儿撒娇,只要林月如偶尔给他来这么一下,要林天南造反大概都是成的。

  林天南为难地说道:“但是真的很危险……”

  林月如笑道:“有爹在,怎么会危险呢?爹你会救我的!”

  此话一出,林天南是绝不可能再扫她的兴了,林天南想道:“如儿的马术尚未精娴,可是有我在一旁顾着,料也不致闯出大祸,马儿就算要蹶倒了她,我难道还会来不及砍断马足?”

  为了让林月如高兴,他已宁肯亲自砍了这匹他费尽苦心才弄来的赤焰马的四足。林天南伸手,旁边的家仆便呈上宝刀。林天南佩好了刀,才重新把林月如的坐姿调好,然后道:“你轻轻拉着就好,别用力扯缰绳,也别踢马腹,这马儿便不会发野,知道了吗?”

  林月如道:“知道了,知道了,爹你快下去!”

  旁观的李逍遥却忍不住想:“让她骑着好马,却不许她鞭马狂奔,那还叫林大小姐吗?”

  林天南身子轻轻一纵,就跃下了马。林月如更是兴奋,握紧了缰绳,林天南在马首前引着,全神戒备,让赤焰马走了几个小圈。轿旁的婢女或老妈子有的掩脸不敢看,有的不停合掌念佛,见到那么小的女孩,骑在那么高那么凶的马上,谁都要捏一把冷汗。这种事,也惟有武林世家的林天南做得出来,林月如不愧是将门虎女。

  林天南让马兜了几圈,便说道:“好了吧?你已驯服了赤焰马,真是我的好女儿!”

  林月如笑道:“这怎么叫驯?是爹你驯的,不算!我这才叫驯马!”

  说着,她双腿一夹,用力一挥鞭,那赤焰马居然人立长嘶,发出有如雷电般洪亮的马嘶声,撒足狂奔。

  林天南大惊,叫道:“如儿!”

  那赤焰马果然是好马,一放足狂奔就有如烈火一般,狂奔开去,林月如也没想到此马如此暴烈,差点被掀倒,吓得抱紧了马颈。马颈被束,赤焰马更是难耐,踢腾跳跃,差点要把林月如掀飞出去。

  林月如吓得连叫都叫不出来,林天南追奔上去,拔出了刀,想立时杀马救人,但他跑又怎么跑得过骏马?赤焰马发声狂嘶,大力一颠,竟把林月如整个人甩飞了出去!

  眼看林月如的身子被高高甩上半空中,落下来非脑浆迸裂不可,正所谓关心则乱,自认为每一步都算好了的林天南,已惊骇得脸色惨白,瞪大了眼睛看着林月如的身子坠落。

  早已守在前头的李逍遥轻身一纵,便接住了半空中的林月如,稳然落地。

  林月如本已昏了过去,被李逍遥强壮的双臂抱住,落地之时,胸口间气息一冲,便醒了过来。她不停发着抖,睁大了眼睛,倒是没哭。

  李逍遥见她无恙,松了口气,道:“月……月如,你没事了……”

  小林月如望着李逍遥,明知是对方救了自己,被一个陌生男子抱着,还是颇为不自在,道:“快放我下来!”

  李逍遥道:“你刚才被甩得半天高,现在血气还没顺,站不稳的。”

  林月如道:“我叫你放你就放!”

  李逍遥道:“跌跤了可别怪我。”

   “本姑娘绝不可能跌跤!”

   “好,你说的。”

  李逍遥一放下林月如,她果然就双腿一软,站身不住,整个人踉跄一跌,被李逍遥及时拉在怀里,道:“小心!”

  林月如被他抱在怀中,男子宽广坚实的怀抱,令她心头猛跳,这种感觉与在父亲怀抱中撒娇全然不同,竟让她一时之间浑身无力,手足无措。

  林月如硬是推开李逍遥,道:“我自己会站!”

  林天南赶了过来,激动得声音发抖,道:“多谢这位少侠!若不是你及时出手相救,小女……小女就会……”

  李逍遥望着林月如,林月如小脸一红,故意偏过了脸,翘着小嘴,道:“贼头鬼脑的盯着本小姐瞧干吗?”

  林天南喝道:“人家是你的救命恩人,还这么没礼貌!”

  李逍遥忙道:“没关系,月如受了惊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林天南一怔,道:“少侠,您怎知小女名字?”

  李逍遥随口道:“我刚刚听见的。”

  林天南却感到有些奇怪,他只叫女儿“如儿”,此地也没别人会叫林月如的名字,这男子的说法显然是信口胡说。若是他早已认得林月如,会不会是有什么企图?林家堡是武林盟主之家,寻衅或是有目的的人,遇过不少。但看李逍遥眉目英朗,也不像是别有居心的小人。

  林天南实在弄不清李逍遥的来历,便道:“那么,请少侠到舍上奉茶,也让林某略尽谢意……”

  一听此话,林月如便望着李逍遥,脸上似笑非笑。

  李逍遥虽想多看林月如几眼,但是,若是到了林家,是否又会因为与过去牵扯太多,反而节外生枝?与过去相识之人交谈,总是让李逍遥内心十分不安。

  李逍遥道:“不,不必了,在下只是顺手相助,理所应为。告辞了……”

  原本连哭都不哭的林月如,却突然间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眼眶也红了,道:“爹!他不来就算啦,我不稀罕他!”

  林月如说完,便转过头走了开去,故意离李逍遥远点。李逍遥暗自苦笑,林月如小时候就这么倔呀。

  李逍遥一拱手,道:“林堡主,在下告辞了。”

  李逍遥也转身离去,林月如不禁回过头来,望着李逍遥的背影,眼泪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她自己也不晓得为什么会哭,只是听见他不肯跟着去林家堡,内心就又气又急,更感到酸酸的有些难过。

  林月如擦干了眼泪,想道:“我为何要哭?哼,这大哥哥不过是顺手救了我罢了……唉,我倒忘了问他名字,若是将来能再遇见他……我可不许他再这样就走了……”

  李逍遥转身走着,脑海里反复地出现林月如与自己相逢、相处的种种,她在这柳道边怒鞭婢女,在比武擂台上英姿飒爽,以及在玫瑰亭畔的绝世美貌……

  李逍遥的心口阵阵抽痛着,为何每一幕林月如的轻颦浅笑,都会让自己这么痛苦这么难过?如果不是先遇见灵儿……不,就算是先遇见了灵儿,自己依然无法扭转林月如所带来的改变。她始终在自己身边作战,除了似水柔情,她更可以分担李逍遥的所有喜怒悲欢,如果有所谓最完美的感情,林月如不是已经给了他吗?

  此刻,李逍遥所不能原谅自己的是,他不能再欺骗自己,林月如原来早已取代了他心中的某个给另一个人的地位,而成为他将要永远隐瞒下去的情感……

  李逍遥突然眼前一花,立身不稳,两脚一滑,便整个人像是自半空中摔下来一般!

   “啊!”

  李逍遥一声惊呼,重重地跌在冷硬的地面上。

  李逍遥一脸茫然,张望着这间自己才踏入没多久的神殿,是的,是女娲神殿。圣像依然矗立着,白柱青石,四下无人。

  李逍遥脑中空白一片,不知自己方才身在何处,此时又在何地。

  仰头看着女娲神像,那五官轮廓,根本就是巫后。阿奴曾告诉他这尊神像是随着水流到此山的,难道当年巫后力战水魔兽之后,就将自身封在石像里,等待着十年后的重会?

  过去、现在,种种交会在李逍遥脑中。一时之间他实在无法厘清自己的遭遇。

  骤然间,一阵清厉的笛音,自远方幽幽地传入耳中。

  那阵笛音飘渺幽玄,却更带着凄楚高亢的情意,冰清的声音像细细的柔丝,令李逍遥的胸口宛如被缠缚住了一般,感到沉重而难以喘息。

  是什么人在这寂静无比的深夜,吹奏这样哀凄缠绵的笛曲?

  李逍遥顺着声音走出神殿,神殿外的石栏上,坐着娇小的身影,背对着他,雪白的小手取笛而吹,阵阵流畅哀婉的声音,在旷野中不断回绕着。月光下,似乎隐约可以见到一滴清泪自她的脸庞滴下。

  李逍遥的脚步声,令她身子微微一震。

   “阿奴?”李逍遥茫然问道。

  她身子突然发起抖来,竟没有回过头,也或许是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又像往日那样只是幻觉,像往日那样回头一看,什么也没有,而让心里被失望和悲伤所填满。

  李逍遥道:“我……怎会在这里?”

  阿奴总算慢慢地转过头来,一见到李逍遥,她像是不能确定般,慢慢地掩着口,颤声问道:“逍遥哥哥……”

  李逍遥望向阿奴,阿奴奔上前去拉住了他,似是不敢相信,接着便一把抱住了他,道:“你是回来啦!我天天向娘娘尊像祈祷,求求她让你平安归来,娘娘果真放你回来啦……”她说到最后,忍不住哭了起来,她小小的身子还不到李逍遥胸口高,这一哭更是万分楚楚可怜。李逍遥从没见笑嘻嘻的她哭过,一时之间除了感动之外,倒更是意外的惊异。

  李逍遥轻轻拍着阿奴的肩,道:“别哭了,我这不是平安回来了吗?”

  阿奴收了泪,仰脸问道:“这么长的时间,你到底跑到哪去了?人家担心死了呢!”李逍遥自己也迷迷糊糊的,对于阿奴的大哭,有点不能理解,道:“我不过是去了一两天,你怎么就伤心成这个样子?”

  阿奴道:“一两天?逍遥哥哥,你说一两天?”

  她的眼神中十分惊愕,似乎李逍遥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一般。

  李逍遥道:“难道不是吗?”

  阿奴抬手按了按他的额头,确定他没烧坏了头脑,过一会儿才说道:“你一失踪就是一个月,我都快急死啦!你怎么会说是一两天呢?”

  李逍遥大吃一惊,道:“什么,一个月?”

  阿奴道:“你瞧,人家天天在女娲娘娘面前跪拜祷告,膝盖都破皮了呢!”

  她举起膝来,果然膝盖上旧伤未愈,又有新伤血迹。李逍遥见她如此天真烂漫,又如此情意绵绵,非常感动。

  阿奴放下腿,喜极而泣已转变为安心,笑道:“还有更好的事要告诉你说,快随我来!”

  不由得李逍遥多问是什么事,阿奴一把将他拉了出去,神殿外的一切都和原先没什么不同,所差别的只是守卫似乎少了些。

  李逍遥依然无法相信自己已经离开了一个月,内心暗想:“我真的离开了那么久?……唉!希望灵儿不会有事才好……”

  李逍遥觉得,有圣姑照顾她,或许是不会出什么事的,但灵儿身受重伤,母子是否能平安呢。

  阿奴拉着他,一路上兴奋地跟他说个不停,话虽片片断断,李逍遥也听出了个大概。自己不知为何在女娲神像前消失不见了之后,盖罗娇取得族长的许可,闯入神殿内捉阿奴,原本要治她擅自带外人闯入的大罪,此罪重可治死,轻也要判上断手断足,但是众人进入神殿一看,竟没看见李逍遥,只有阿奴一个人。

  虽然大家都亲眼见了李逍遥奔入殿中,但硬是找不到他,这下子总算让盖罗娇、南蛮王放下了心,不必治阿奴那么重的罪。李逍遥究竟上哪儿去了?不管众人再怎么疑惑,也实在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阿奴被软禁了几天之后,一放出来就天天往神殿跑,祈求女娲告诉她李逍遥的下落,没想到李逍遥就这样出现在她面前。

  阿奴拉着李逍遥奔至她的房院,她的花园中种满了许多树木花草,有不少品种都是李逍遥见所未见。

  阿奴爬到一株树上,瞬间便捧着一个小窝下来,道:“你看!”

  她手中的鸟窝里,以重重的帛棉包着一头雏鸟,正屈着颈子安静地睡着。幼鸟身上的羽毛还没长出来,光光的身子上,只有几撮金色绒毛,微微发出光芒。

   “这是……”

  阿奴得意地说道:“我把小凤凰给孵出来了。”

  李逍遥伸手摸了摸雏凤,阿奴将佩在腰边的一个织锦小囊解了下来,道:“我们说好的,这是蛋壳,给你吧!”

  李逍遥接过那个锦囊,打开一看,里面果然装着黄金片一般的凤凰蛋壳,登时感激万分,握住阿奴的手,道:“多谢你!若不是你帮忙,灵儿就……”

  阿奴笑了笑,但一向天真无邪的笑意中,却有了几分成熟的怅意,道:“你是不是拿了东西,马上就要走?”

  李逍遥此刻确实是归心似箭,遂点了点头。

  阿奴低下头想了想,道:“也好,我们一起走吧!”

  李逍遥道:“我识得路,你不必送我……”

  阿奴笑道:“谁要送你啦?我是要到灵山神木林,把小凤凰还给凤凰妈妈!”

  李逍遥笑道:“我竟然忘了,那就走吧!”

  阿奴高兴地挽着李逍遥的手,和他一起往灵山而去。此刻李逍遥所需之物皆已到手,心情格外轻松,屈指算来,赵灵儿产期也快到了,这一路尽可来得及赶回圣姑家中。

  到了神木林,阿奴在雏凤身上不知抹了些什么药。阿奴说由于雏凤是由她所孵育,贸然放回巢中,会使凤凰误以为是入侵者,因此必须先抹上凤凰的气味,才能让金翅凤凰重新接受此雏。李逍遥依着阿奴的指示,轻易地御剑登上神木,将雏凤放回巢中。

  当李逍遥再回到地面后,阿奴挽着他继续往圣姑家而去,说道:“反正神木林离大理和离圣姑家也差不多远,我陪你去探望圣姑她老人家也好。”

  李逍遥原本就是喜爱热闹不喜寂静之人,自是乐得有阿奴相伴。但是阿奴话少了,神色间也总是不经意地出现怅然之色,李逍遥注意到了,但是每当问她是否有心事,阿奴也总是笑而不语。

  不几日,两人已回到圣姑居处,圣姑像是料定了他们回来的时间,早已在门外等着了。

  李逍遥快步上前,道:“圣姑,两样药材我都带回来了!灵儿还好吗?”

  圣姑道:“好好的,半角也没缺着。”说完,便望了李逍遥身后的阿奴一眼,道:“你也来啦?”

  阿奴笑眯眯地道:“来看您老人家了。”

  圣姑道:“来看我?哼,你阿娘早传了信过来,叫我把你打一顿,她再带人领你回去!”阿奴怔了不语,她被软禁之时,已被南蛮王三令五申,若是再私自行动,必要严加惩处。可是她还是一意跟着李逍遥离开,完全把禁令都甩到脑后。盖罗娇算定了阿奴是跟着李逍遥离开,也早已得知由圣姑照顾着赵灵儿,他们必是回到圣姑之处去了。眼见战事紧迫,南蛮王实在无法分出心力管阿奴,只好以飞鸟传书通知圣姑阿奴会到那儿去。

  李逍遥早已进了屋内,望着封闭了七窍,以全副元神孕育胎儿的赵灵儿,伸出手去握着她冰冷的手,能触摸到她,内心总算塌实了些。

  但是,就像流星的光辉一闪,李逍遥眼前又浮现出林月如的笑貌。

  他心口又像针扎一样地痛了一下,就在仿佛看见林月如之后,自己才回到现实之中。难道真正能让他感到人生完美圆满的人,其实不是赵灵儿?

  李逍遥不禁更握紧了赵灵儿的手,下定了决心,不管是不是自己想的那样,他此后再也不要去想那个问题。就算自己真正的心意的确是那样,他也要封闭住,就像赵灵儿为了他们的结晶而封闭住七窍一样,他们要撇弃一切别的可能性,专情地相守,守着这上天安排给他们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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